第六十五章闯阁

明虚似是轻叹了一声，缓声道，“见与不见，有何分别？”
沈辞默然，回眸看一眼，那惊月剑还横在庭前，她想陆景阑是不是也宁愿她当时死在情蛊之下。
毅然决然逐她出师门，果真是无情道。
沈辞心头莫名一悲，他清正端方，他无己无情，他也许根本没有喜恶，自己于他不过是寻常。她想他的弟子若不是自己，是赵辞，是李辞，是天南海北的旁人，他一样会温和耐心地教那人剑术、道义，他于她是举世无双、是最紧要最紧要的，可自己在他心上连一痕影子都没有。
他若肯为她有半分私心，她死也心甘了。
她心头酸涩，低眉是一滴泪猝然滑落，轻语一句，“见过了，便死心了。”
万卷阁顶层，适才木柱内银针细丝机关被触动，搅得阁内一片狼藉，书帙散乱满地，有细碎的木屑，琐窗书架都被绞出了深深浅浅的勒痕。
飞觞被带下万卷阁时，身上满是细丝勒入血肉的伤痕，黑袍寸寸被割裂开，整个被血洇湿，像个破布偶一样，只剩了一口气。
陆景阑俯身拾了那些书册，一本一本归到书架上。
矮案上的赤玉灵芝依旧流光溢彩，昆虞至宝，立派之初便在，论时间比所有人年岁都大，可江湖上已遍地是其可活死人、肉白骨、永驻容颜的传言，何其荒诞。
陆景阑深深看那赤玉灵芝一眼，忽想起当年她身中断魂散，毒气窜散于筋脉，疼得面色青白滚了汗珠，仍死咬着唇哼都未哼一声，只半昏半醒间无意识喊了声师父。
错了，一开始便错了，她性情偏执，从一开始就不该入剑宗，更不该入他座下。
阁外隐隐起了喧嚷声，陆景阑越过窗往下望一眼。
沈辞挽了剑，巍巍楼阁下，身形寥落。
明虚一侧叹了一声，轻轻扬手，“拦下她。”
在场各宗弟子凡三四十人，皆是各宗出挑的年轻弟子，犹豫片刻，终是围了上去，万卷阁非掌门长老不得入，这是铁令。
沈辞：“让开。”她环望一眼，冷声道。
陆景阑掌心的伤口传来隐隐的痛觉，像被毒虫蛰咬，他扬袖，掌风将那琐窗阖上了。
阁下沈辞提剑跃起，四面寒光遮蔽而来。
破空强横，埋霜轻灵，裂云刚正，卷风刁钻，伏光迅疾，昆虞五宗，底蕴深厚，门下年轻弟子出类拔萃者无算，合力一击之下，便是一宗长老也难招架。
沈辞凝眉，剑风倏然横荡，剑光迅疾只余了残影，她不硬接，虚挑一剑向一刀宗弟子面门，趁他分神一跃而起，踏着他肩头跃出了一丈远。
还未落稳便是一杆长枪横扫而来，她足尖踏上枪身，一剑劈去，剑气狠狠撞向枪宗弟子腕上，不过电光火石间，后者仓促一躲，长枪脱手。
剑光不滞，借腰力回腕横劈而去，挡开俯劈而来的几把宽刀，几名持刀的弟子均退了半步。
沈辞纵剑追上，挑向一人面门，腕间却缠上了一段长鞭，拽了她持剑的手，偏了三寸。
那几人迅速挥刀劈来，破空刀风厚重，同当年易鸣那一刀没得比，却也有了几分气候了。
沈辞错步闪开，反手提剑，步法轻迅，剑身如银蛇沿长鞭游上，刺向持鞭那人小臂。
那人见势鞭梢松了她手腕，沈辞长剑骤然回荡，剑气如虹，横扫开来，硬是将几柄破空刀逼退了一步。
须臾，刀剑枪鞭又是齐攻而来。
这些人心中也堵着一口气，他们功法在昆虞不说是数一数二，可也是同龄同辈中的佼佼者，适才的天罗地网阵都破得，却围攻这一人落了下风。
难免起了负气争胜之心，手下刀剑愈发狠重。
万卷阁下一时寒光飒飒，沈辞一柄埋霜剑已入剑意之境，剑气翻涌，如银龙吟啸，迅疾如风如电，片刻的光景，围着的弟子身上都挂了伤。
明虚负手立在一侧，心头一时五味杂陈，如此天资，却是可惜了。
沈辞一剑挑翻了合劈而来的兵刃，飞身直奔万卷阁。
面前，一柄长剑却倏地俯刺而来。
剑气清寒，沈辞避开，急急抬头望去，心头生起的期冀又一霎凋零。
程长彬拦在她面前，气急败坏道：“万卷阁机关重重，以飞觞的轻功都是被抬下来的，你去找死么？”
沈辞心头一酸，“师叔……”
“你若还认我这师叔，便赶快离开！”不怪这小丫头炸毛，他也觉师兄这事儿办得不妥，逐出师门这样的大事儿，轻飘飘丢了一句话让人转达，自己却躲了起来，得多缺心少肺的才能二话不说就裹了铺盖下山。
离开？离开万卷阁还是离开昆虞派？她是在宸寒殿长大的，今天便是利刃穿心、筋脉俱断，她也要见他一面，得他亲口一句他不要她了。
沈辞轻轻吸一口气，紧攥了剑柄，“请师叔成全。”
程长彬紧皱了眉，真是属驴的，说都说不听。
沈辞沉默一瞬，挽剑刺了上去，剑气凝作霜寒，势如破竹。
程长彬不敢大意，挥剑迎上，两柄长剑错开一厘，剑刃飞速擦过，溢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沈辞飞速退开，一招“飞岚扶岳”蕴了十足的内力挑出，要掀翻这万卷阁一般。当年白月洲因此一招，说她剑法刁诡狠决、凶戾桀骜，不得埋霜剑真髓。
又如何，狠决便狠决、凶戾便凶戾，她宁肯此生不悟剑道，便是杀个尸山血海，也要杀入万卷阁。
程长彬心头一横，聚气一剑劈去，不压一压这丫头的狠煞之气，还真制不住她了。
两柄埋霜剑相撞，两人各退了一丈，沈辞虎口破裂，手腕轻颤，胸前气息倏地一滞，咳了一下，满口鲜血涌了出来。
程长彬也不好受，虎口被震裂，鲜血缓缓淌下，喉头涌起的血被强行咽了回去——好歹周全了作为师叔的面子。
沈辞抬眸狠狠看他一眼，攥了剑，又是推金山、倒玉柱的一剑刺来，剑气愈发狠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