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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离别

明月辞 柚子皮 2024-03-03 00:21

沈辞俯身,还未探手那簪子便被陆景阑拾了起来。
“那日之后,这簪子我便收着,现在,物归原主。”陆景阑眸光低垂,簪子递至她面前,漫不经心地解释着。
沈辞面颊被酒气熏得酡红,怔怔看着他,他眼角微挑,炉火映跃不定,落至他眸底光影翻涌,好似有熠熠的神采,红尘纷繁。
她呆看了许久,才慢吞吞道:“在宁州的时候,常大哥说愿意娶我,要我留在宁州——”
屋内昏晦,桌上一灯如豆,厉风擦着门呼啸卷过,陆景阑心头一紧,抬眸看了过去。
“我……”她紧抿了唇,半晌方自嘲一笑,“他是很好的人……爹爹当年被贬官也是去往宁州,可——”她喉头一哽,紧攥了衣袖,“……我还是挂念宸寒殿。”
陆景阑默默看着她,心上无力,逐她出师门那日,这事他已说得很清楚了,他轻轻一叹:“小辞……”
沈辞倏然打断他,突兀出声:“你心里有我对不对?不然临安画舫,不会那样生气。”
她一双眸子亮得像星辰,脸颊和耳尖泛起酡红,丢下了来路退路,孤注一掷地问他一句,什么天理伦常、流言蜚语统统丢开不顾,一生只此一瞬。
陆景阑默然,眸光垂落在那发簪上,他明白她的心思。他不惜忤逆师门、与整个江湖为敌也要保全她,心里自然是在意她,虽逐她出师门,可师徒情分未绝。
仅此而已,陆景阑轻轻吸一口气。
这时,沈辞右手忽握在他递来簪子的手上,飞速倾身向前,豁出去毕生的孤勇,一吻轻轻印在他唇上,炽烈、决绝、义无反顾,下一瞬便是魂飞魄散也无憾了。
酒壮怂人胆,何况她本就是胆大包天的。
风声浅了,僵死在冰天雪地,万籁俱寂,宇宙洪荒都凝于此处、止于此刻。
陆景阑眼睛倏地睁大,心如鼓擂,压住了满山的风声雪声。
她怎么敢!
沈辞起身,垂眸轻轻看他,目光微眩,四肢百骸的气力都被这一吻抽去,她身子微颤,只有眸光清亮。
她唇角无声动了动,陆景阑瞧得出来,她喊了声“师父”,一时气结:“你……”
沈辞执拗望着他:“我放肆,我大逆不道,我欺师灭祖。”
她一口应下,冥顽不灵。
陆景阑霍然起身,紧紧蹙眉,一时竟不知该拿她如何。
沈辞见他神色,心口一窒,须臾,垂了眸凄然一笑,“问陆大侠一句,近乎天命的无情道心,一朝隳毁,又是因何?”
她趁着醉意,几乎是咄咄逼人地问,有些话等清醒过来就再难开口。
陆景阑哑然,思量片刻,猛地并指点向她昏睡穴。
沈辞不防备,一刹昏了过去,身子倒了下去。
陆景阑将人一把扶住,她脸颊发烫,隔了衣裳烙在他心口,烫得人心慌。
恰逢猎户抱了柴进来,讶然问:“这是怎么了?”
陆景阑扶她在床榻躺下,轻轻看着她,浅声说:“喝醉了,她酒量一向不好。”
猎户“唔”了一声,搁下柴禾,扔了两根进炉膛:“我去煮些醒酒汤,火上煨着,醒了给她灌下去。”
“有劳。”陆景阑低声道谢。
猎户折身出去了,炉火吞吃着木柴,哔剥作响,火光跳跃。
屋内只剩了他和满怀仓惶狼狈的心事。
陆景阑扯了被子给沈辞搭上,细致地替她掖了掖被角。
他眸光缓缓移上她面颊,心却一寸一寸沉没,被压到不见天日的万丈海底。
多奇怪,明明她也是内敛静默的性子,可宸寒殿自她离去后,就格外冷清萧条了。
陆景阑抬手按了袖子,将那不甚起眼的簪子轻轻簪回了她发间,他目光不经意落在她唇上,心头猛地被一扯,微微失神。
还好,不会有第三人知晓,他们今后江湖陌路,没有人会知晓今夜发生过何事。
常剑秋……人是有担当的,是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
等她再长大些,心性成熟些,遇见良人,日子久了,也就忘了他了,这一吻就是年少荒唐的一个梦,是相思瘴中无稽的幻象,消散在岁月深处,匆匆一世,除去天地神明无人知晓。
陆景阑落寞一笑,如此,再好不过了。
沈辞醒来是第二日了,风雪都停了。
猎户一侧就着砥石磨着把柴刀,瞥她一眼:“酒量不行还喝那么猛,”他撂下柴刀,将炉上搁着的一碗醒酒汤端过去,“把这个喝了。”
沈辞捧过,张望了一圈,看看埋头磨刀的猎户:“他……他人呢?”
“走了。”
“去哪儿了?”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呗。”
沈辞愣了愣,眸光低垂——回昆虞了。
不闻她作声,猎户反来了兴致:“怎么,心上人?”
沈辞抿了唇,紧紧捧了那碗,指尖泛白,要将碗捏碎一般:“是,心上人。”
猎户往砥石上洒了水,继续磨刀,缓缓摇头一笑,拉长了声调揶揄道:“你那心上人,等不及雪停就撇下你走了。”
沈辞不作声,满山霜雪映照得窗纸通亮透白,房门厚厚的帘子被掀起一角,屋内融融暖意被拖拽向冰天雪地。
她摸见发间那支簪子,攥在掌心一时出神:“他临走……说什么没有?”
猎户专心致志地磨着那把破柴刀,随口道:“托我转告你一句:宁州是好地方,与其漂泊流离不如回宁州去。”
沈辞倏然抬眸,怔怔的,难以置信一样看着他。
她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昨晚自己告诉他常剑秋想留自己在宁州,今日他不告而别只丢一句话就是让自己回宁州,弦外之意再明了不过了。
他想她嫁给常剑秋。
又或者说,她和谁在一起,他毫不在意,只盼此后形同陌路、永不相遇。
猎户见她神色哀戚,不由搁下柴刀,“别……你可别哭啊丫头……”
“我刚才没说清楚,他临走还嘱托我照看你,心里是在意你的……”
沈辞低了眉,惨淡一笑:“我都明白。”
她从来都明白。
无情也好,执心也罢,悟道叛道,情之一字无分对错,却也从来强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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