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祭天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每岁春发，天子率百官于郊外祭祀天地，以祈风调雨顺、万民安乐、国祚绵延，这是大梁祖制。
祭坛周围有层层士兵披甲执戟而立，守卫森严。
雅乐大作，百官俯首而跪，天子缓步走上祭坛，冕冠垂旒、玄衣纁裳，一行一止皆是九五至尊的无双气度。
日光清朗，天子于圜丘坛站定，当此时，雅乐却突然被打断。
棂星门外，竟有成百的木制傀儡冲杀进来，身上机关飞速旋动，长刀横贯纵削，守卫祭坛的将士挥戟涌上，也不过是血肉之躯，一触即溃，那些木头人须臾便将天子连同群臣一并围了。
天子傲然而立，不屑一笑，面前旒珠微微晃动：“只这些伎俩么？放着富贵闲散的王爷不做，勾结了些不入流的江湖草莽便敢谋逆，老四，你愈发成器了。”
他既敢离京祭天，便不是没有防备，京畿要地，重兵把守，纵是武功盖世又如何敌得过千军万马？
片刻，木傀儡僵直着身子让出了一条道，一架小小的轮椅驶向前来，凌魔盛魈周魇几人跟在后头。
亭午时分，日光自头顶映下，晃得人目眩，天子神色微微一变，眯眼瞧着轮椅上的人：“是你？”
赫连影哼笑一声，环望周遭俯首系颈的群臣，圜丘坛上至尊伫立，十二垂旒下神色莫测，巍峨江山系于一人。
“顺承天意，统御天下，”赫连影嘲弄看向天子，“好气势。”
“你竟还活着？”
赫连影一敛眉，淡声道：“侥幸从影卫手下捡回条命，托皇兄的福，这腿废了二十年，药石罔效。”
竟是楚王。祭坛前的臣子悄悄偏头看去，他们入仕时日不算长，二十年多前那桩谋逆大案只曾耳闻，听说当今天子降旨处死逆王景枫，一路追杀，直至人坠了崖，尸骨无存，楚王府上下皆被诛连、无一幸免。
当时朝野动荡，与楚王交好的官员不是下狱就是免职，一时人心惶惶。
“谋逆之罪，按律当诛，”天子看着身边刀兵相向的木傀儡冷声道，“你苟活二十年，而今，依旧冥顽不灵。”
赫连影沉眉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景梧，你结党营私以叛君，残害手足以窃国，颠倒是非，竟还敢祭天祈福，当真不怕天谴？”
成王败寇，这道理他早该懂的。无关国玺，无关遗诏，胜者，就是天命所归，谁敢置喙。
赫连影抬手，凌魔会意，翻掌驱动机关傀儡，那些傀儡提刀逼向祭坛，可笑群臣百官无一人敢拦。
天子神色冷凝，机关傀儡自四面逼来，无数长刀寒凉，顷刻就能将这九五至尊削成肉泥。
正当此时，影卫倏然飞身而来，十二人环卫天子身侧，淄云刀出鞘，挡住杀来的机关傀儡。
一人趁势放了联络烟信。
沈辞和柳怀盛楚清璃埋伏在不远处，见一枚烟信冲天而起，猝然炸响，一记锐鸣响彻百里。
不多时，就见远处有身披明光甲的将士飞奔向祭坛，看样子埋伏已久。
“是金吾卫，”楚清璃一眼认出，粗略扫了眼，“少说有一万人。”
“难怪天子这般有恃无恐，原来早有筹谋，”柳怀盛压低了声音，“今日祭天，倒像是为赫连影做的一个局。”
沈辞面无表情，手按在剑柄之上，眼下情形，天子有影卫同金吾卫护卫，另有各大门派潜伏四周，纵凌魔的机关傀儡再精妙、赫连影武功再高，也胜算渺茫。
“各派的人都来了？”
柳怀盛点头说是：“江湖上叫得上名字的人都齐了，”他遥遥望着祭坛的动向，“天毒教为祸江湖、草菅人命，兴风作浪几十年，各门各派都想借此时机毕其功于一役”
楚王景枫如何蒙冤坠崖、如何谋夺江山他们懒得管，但却绝不能放任天毒教教主赫连影残杀无辜了。
沈辞沉声道：“凌魔的机关傀儡猛戾，金吾卫虽人多势众一时片刻也难以制胜。赫连影内功深厚，加之周魇和盛魈，影卫只怕难以招架。”
不多时，金吾卫精兵赶来，祭坛乱成一团。
机关傀儡回身与金吾卫厮杀在一处。当年暮桐派一具机关傀儡力挫十多位高手，金吾卫又奈之若何，刚一照面就伤亡一片，鲜血于汉白玉石铺就的地面汇流成河，盘虬蜿蜒，如阴邪的祭文缓缓成型。
百官早起身躲到了一旁，好些人文章登科、朝堂奏对，一辈子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几乎是心胆俱裂，迎面拍来的风都是血腥气，熏得人作呕。
天子立在圜丘坛上，影卫十二人守护身侧。
耳边喊杀、惨呼声响作一片，赫连影不紧不慢地自轮椅后摸了张琴出来，横于膝上。
他双掌平按弦上，微微侧首，朗声道：“既都来了，何不现身？”
话音甫落，祭坛之外有近百人纷纷飞身而来，是昆虞、清雷、星云等各派的高手，隔一箭地于天毒教对峙。
赫连影瞥过一眼，不以为意一笑：“东海一战，诸位皆在，墓穴下棺盖之上镌刻的文字也都见着了，谁人谋逆谁人窃国赫然在目，”他越过他们看向后面的天子，“你们依旧要与此欺世盗名之人站在一边？”
明虚冷脸看向他：“你捉拿双生子炼制邪蛊，挑动战端残害百姓，如此行径，若教你夺位称帝，才是苍生之祸。”
赫连影笑了：“好，这是你们自己选的。”
他猝然抬手，指尖猛地划过琴弦，犹如裂帛的琴音陡然迸出，竟压过了喊杀之声，灌满了祭坛。
“不好！”沈辞悚然一惊，当即挽剑飞速迎了上去。
长剑寒光凛冽，如电光闪过，她运足了内力，贯日凌云的一剑，几乎是孤注一掷地刺向赫连影。
一步以内，剑气翻涌如山呼海啸，赫连影倏地回手一掌，磅礴内力灌出，撞上这凌厉一剑，沈辞回腕错身卸去这一掌之力，飞速又是一剑递出，一道剑气飞斩向他膝头的那张琴。
是傀儡蛊，赫连影分明是要以控蛊术操纵旁人为已用，她曾为此控蛊术所驱使，一音一调铭心刻骨。她不知短短片刻周魇是如何种的蛊，也不知傀儡蛊种于谁人身上，可琴声一旦成调，江湖正派就陷入被动了。
侧面一枚蝴蝶镖猝然飞出，几乎是贴着琴弦切过，撞散了那劈来的剑气，“叮当”一声，比琴声都清越。
当此时，赫连影左手勾弦，右手又是一掌拍来，沈辞来不及闪避，匆匆提剑聚了剑气挡上，掌风如狂澜推来，她被撞出了三丈远，肺腑灼痛，楚清璃和柳怀盛飞身赶来扶住了她。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的瞬间，琴音已成了调，曾搅得葬仙谷尸横遍野、搅得东海天翻地覆的苗疆控蛊术落在了京郊的祭坛，如一个诅咒，不死不休。
“这是……”楚清璃瞳孔倏地放大，“控蛊术？”
柳怀盛一惊，偏头看向了沈辞：“你没事吧？”
沈辞摇摇头：“傀儡蛊是一子蛊与一母蛊相互对应、彼此契合，我体内蛊虫虽未根除，可其对应母蛊已死，控蛊术而今于我并无影响。”
柳怀盛闻言松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一口气又堵在了肺里。
赫连影手指翻飞，琴音渺渺，对面伫立的近百位江湖高手，其中几乎有八成的人双目猩红，随着琴声音调拔高，同时暴起，不容分说杀了身侧剩余的江湖侠士。
天子连同影卫一时骇然，匆忙退避。
沈辞三人亦怔在了原处。
怎么可能，赫连影体内的母蛊，竟有不止一只子蛊与之对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