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念被安排在“万记”粮店。
他是名义上的管事,实际上就是份闲差。
但心思活络的宋念可不甘心每天在店里闲晃,更不甘心每月就靠这份闲差拿那点固定的月俸。观察了几天后,他就找到了门路。
粮店的伙计们还道他勤快,因为他总是抢着招待顾客,还勤快的一条龙给顾客服务,却殊不知他是为了从中获利。他会给买糯米的客人掺一半大米,也会把新米掺着旧米卖,还常常趁客人不注意的时候搞些缺斤短两的把戏。
他搞这些不光彩的伎俩,行为上自然畏畏缩缩显得鬼祟,差点就被万事兴抓包。
万事兴本来其实没注意到宋念,是他腰间系着的那蓝底粉面绣鸳鸯的荷包太惹眼,万事兴被那荷包晃了下神,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就那么站在背后困惑又不解的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宋念一番。
宋念忐忑不安的给万事兴打招呼,因为紧张嗓音干巴巴的,“少爷,您来了。”
万事兴眼神怪异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开目光。
“嗯,今天生意如何呀?”
“还不错。”宋念回答的毕恭毕敬。
“嗯!”
万事兴又定定的瞅了瞅他,然后没再答话,转身走了出去。
回到万府,他直接去找了董嘉禾,开门见山的问她:“那个宋念是你的姘头是吧?”
董嘉禾“腾”地站起来,登时脸色一白,随即心虚的闪躲开他那锐利目光。
“什,什么姘头,你别胡说八道。”
“呵。”万事兴冷笑了一声:
“我不傻也不瞎,你绣的那荷包都被他明目张胆的挂腰上了,还觉得我猜不出?”
董嘉禾看见他嘴角惯常就挂着的那抹嘲讽加深了,意识到他正酝酿着对她的羞辱,果然:
“一开始我还觉得不解,堂堂尚书府二小姐竟然和家仆有染。不过后来一想啊,也难怪,你不就是个庶女,庶女配家仆,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董嘉禾被刺到了痛处,反唇相讥:
“家仆怎么了?他比任何人都善良勤恳。我是庶女又怎么了?不然,你们家怎么可能攀的上京城里的达官显贵。人家根本不会把嫡出的女儿嫁给你,你还真当自己有多高的身价?哼,你少自视甚高了。”
万事兴气的腮帮子直抖,借题发挥更大肆的嘲讽道:“是啊,官家小姐果然能耐,都敢在夫家明目张胆的私相授受。”
董嘉禾近乎咆哮的尖叫道:“你闭嘴,不就是个荷包么,我愿意给谁给谁,你管得着么,我跟你又不是真夫妻。”
“怎么,做都做了,还怕别人说么?”
两人互不相让,皆是怒目而视脸红脖子粗。
唐然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对夫妻两只斗鸡似的针锋相对的模样,明显嗅到了流窜在空气中的火药味,他小心翼翼的开口,
“那个,少夫人,夫人在门口等候多时了,让你穿戴好了就赶紧出去,午饭前我们得赶到庙里。”
“知道了,等着。”
董嘉禾火气浓重的嚷了一句,唬的唐然直缩脖子。她草草披上一件外衣,然后故意从万事兴身边经过的时候用力撞了他一下,把他撞跌在凳子上。
万夫人每隔一个月就要去庙里祈福上香,以祈求自家生意顺隆,作为儿媳的董嘉禾自然要陪伴左右。
她气哼哼的出了院子,怕老夫人看出端倪来,便深呼吸了好几次勉强压下怒火,挤出笑脸迎上去。
颠簸了一个多时辰,董嘉禾一行人才赶到了山脚下,却不期而然的碰上了姜宥。
唐然无语望天,无奈极了,他跟在万老夫人和董嘉禾身后过去给他打招呼见礼,双方磨磨唧唧寒暄了半天后,才说说笑笑的礼让着进了庙门。
唐然看见姜宥故意落后了几步,知道他又打算对自己撩骚,这回他没给他机会,先开了口:
“怎么哪哪都有你呢,你就没有别的正经事可做么?”他厌烦的情绪显露无疑。
姜宥冲他抛了个媚眼,“你就是我的正事啊。”
唐然不想跟他说话了,径自往前走,姜宥开始自说自话,“你知道我来这庙里是求什么?”
唐然没理他,他就自问自答道:“我是来求姻缘的。”
唐然鄙夷的一撇嘴。
姜宥接着说道:“我要向满天神佛祈求,让我能与你永结同心。”
这人是真的有病吧。唐然嫌弃的白了他一眼:“你这个愿望一定不会实现。”
“为什么?”
因为他是男的呀,不管这家伙对他是否真心,但同为男人怎么能在一起。他心里这么回答,嘴上却没出声。
男女香客的殿堂并未设置在一处,万夫人虔诚祝祷燃香又阔绰的捐了一大笔功德之后,便进了偏殿与一法师参禅。
唐然听着她们谈论佛经中的一些极其高深的问题,越听越困,到后来简直困得站不稳,东倒西歪的差点撞倒佛像,被董嘉禾谴了出去。
他无聊的在庙里转悠,转到最后面的一间金殿时,余光瞄到了一抹意外的身影,竟是当日在添香阁中见过的那个与东芝会面的老者,他看到他卷起的左小臂上果然有一个青羽印记。
这人看着不像是来求佛祈祷的。他神色慌张的穿过后殿向着后山的林子里匆匆而去。唐然来不及细想已经跟了上去,他紧跟着这人出了寺庙的后门,却没看见姜宥也在身后跟着自己。
这人拄着拐杖,看着腿脚并不灵便,他走的并不快却在林子里左拐右绕的,然后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
这时候唐然发现自己已经迷失在这片林子里了,身后传来脚步声,一回头对上姜宥诧异的双眼。
“你怎么在这?”唐然问。
“呃,我看你一个人进了林子,怕你有危险,我就……”话还没说完,就被横里劈过来的刀锋吓了一跳。
打斗是顷刻开始的,头顶的树上越下五名黑衣杀手。
唐然和姜宥均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对方招招致命的攻向了要害。
这帮人带着凌厉的杀气,唐然确定他们与灭自己一家的凶手是同一拨。他冲着十步之遥的姜宥大吼:
“你快走,他们是来杀我的。”
然而除了与自己缠斗的两人外,他惊讶的发现剩下的黑衣人目标一致的向着姜宥攻去。
姜宥吃力的抵抗,手臂被刺伤了好几处,阴沉道:“不,他们是来杀我的。”
两人边战边退,从林深处被逼到悬崖边,这伙人不依不饶,看那样子就是不夺了姜宥的性命决不罢休。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谁派你们来的?”
对于唐然的问题他们只攻击不回答。
唐然被一个人从后面牢牢的卡住脖子,他看见姜宥的刀被对手反方向握住砍了过去。左边另一人砍向姜宥的腿,他痛叫一声,跪倒在地。
为了躲开迎面一击,姜宥奋力一滚,滚到接近唐然的位置。
原本与唐然周旋的那几人转而去攻击姜宥。
一时间姜宥被四个人联合围攻。
四人同时出招,姜宥一个不察挨了一刀,瘸着腿后退两步,脚一滑直接从悬崖上跌落了下去。
唐然急急的冲刺着奔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自己也受了伤,抓着姜宥很吃力,整个身体都在止不住的发抖。
那一直在旁并未出手的老者这时候走上前来,像是规劝般的道:
“姑娘,我们只是要他的命,你何必趟这趟浑水。”
“呵。”唐然冷笑了一声,“见死不救,有悖道义。违背良心的事,我干不出来。”
“那就别怪我不怜香惜玉了。”
老者举起自己的拐杖,原来他这拐杖也是武器,用力一握,底部竟然弹出一把锋利的短剑。
他用那把短剑狠狠刺向了唐然抓着姜宥的那只手。
姜宥听见他闷哼一声,抬头一看。唐然的肩膀被刺穿,血正顺着伤处流下来。
可是唐然并没有因此放开他的手,姜宥看见他因为用力拉他而满脸痛苦,额头青筋暴起。
“放手。”他冲唐然吼道:“他们想杀的是我,你没必要一块跟着送死。”
那人又刺了唐然一刀,这刀刺在他背上,他依然没放手。
血,顺着胳膊淌到姜宥的手上,姜宥的手背上热辣辣的都是唐然的鲜血。
“唐然,你放手。”
“你闭嘴。”
唐然的嘴角也流出了血,不知是为了抓住他用力之下咬碎了后槽牙;还是被狠刺伤口疼的咬破了舌头,总之,从那颤抖的参杂着喘息的声音能听出他在努力的忍痛。
唐然这副样子让姜宥一生难忘——他那不受控制发抖的身体;因为大头冲下的姿势血液逆流而几乎成了紫红色的脸;还有那额角和脖颈上极其明显就像要从皮肤中爆开一样的青筋。以及从他伤口处流出的,蜿蜒而醒目的染红了自己手背的鲜血。
可是尽管这样,姜宥却听见唐然坚定的对他说:
“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死,要活,就一起活。”
姜宥内心涌起一股无法名状的感情,马上就要泛滥成灾。他动容的看着唐然,眼神闪烁。他清楚的知道,此刻起,唐然在他心里举足轻重了。
“大爷的,我坚持不住了。”
唐然爆了句粗口,他的一条胳膊已经麻痹了。
晃了晃脑袋,因为他已经双眼涣散了,模模糊糊的,他看见崖底似乎有棵歪长出来的树,估算了一下距离,他觉得应该死不了。
于是在第三剑眼瞅着要扎到身上的时候,用力将姜宥一甩,然后纵身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