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寒夜

姜宥心下一跳，看向皇帝的侧脸，却见他面色不变，似乎只是随意拉家常，无心之下说出了这么一句。
“呃，当年年幼，虽然得了不少宝贝，但都是些小孩子玩意儿，其实没有什么现在能用得到的。”
“是么？”皇帝拍了拍他的手，“虽说是些小玩意儿，你可要仔细着保管，说不定其中就有什么了不得的无价之宝呢。”
姜宥不安的按咽了口唾沫，她感觉自己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皇帝却不着痕迹的的转移了话题聊起了近来京城的一些奇闻异事，但他后面的话姜宥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想起临上京时父亲跟他说的“他动用双龙玉佩一事已经传到宫中，必然引得皇上猜忌”的一番话。
穿过夜色中的御花园又拐过两道宫门才行至了皇帝的寝宫。
姜宥恭谨的站在在一边看着皇帝由宫女太监伺候着更了衣脱了靴，憩在了床上之后，才转身退出去。走到门口又听皇帝喊他：“宥儿。”
回过头见皇帝嗫嚅了半天之后指着桌子上的一盆君子兰，对他说：“你明天去看华宜的时候把这盆花带过去。”
姜宥微微诧异，在宫人放下幔帐的同时，悄悄退出了寝宫，又似乎幽幽地听见皇帝说：“他看见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寒冬的烈风如刀子一般刮着人的脸，深夜的尚书府书房亮着一盏孤灯，凛冽的劲风狠命的拍着窗棱，使长夜显得异常诡异。
两鬓斑白的尚书大人，坐在他那堆满了公文书籍的简朴书案后。他对女儿突然又折返回家并大半夜把他叫起来一事很是莫名其妙。
“我知道你为女婿受伤一事很心焦，可你这大半夜的把我折腾起来简直是不像话。”董英用手拽了拽披在身上的外衣，一脸的不悦。
董嘉禾却完全不跟他墨迹，直截了当的说道：“爹，你也知道，我这次回京是为了向皇后娘娘讨血蛤——”她顿了下，抬头向父亲看去，见他正狐疑的睨着她。
“她提了三个条件。”
董英的眉毛皱起有了点不太好的预感。
“什么条件？”
“这第一个条件——”董嘉禾不闪不避的直视着父亲的眼睛，“她希望您卸去官职，回老家。”
董英惊诧的无以复加，反映了一会后，气的两颊涨红，拍案而起。
“岂有此理，这个祸国妖姬，不敢明着对付我，就使暗招。旧时的大臣被她使各种方法陷害逼走，现在朝堂之上已经大部分是她的人，看来这女人是真的有把持朝政的野心。”
董嘉禾深深的叹了口气。
“爹，官场上的事我不懂，可我看得出那皇后决非善类，你跟她对抗能有什么好处？何不激激流勇退呢？”
“你这是让我向那个祸国妖姬妥协么？”
董英瞪起眼睛义正言辞道：“我身为人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怎能在此时离开圣上。哼，那个女人想把我挤走然后让她的人坐上兵部尚书的位置。那还得了，介时，再没有人能与她对抗了，国必大乱，想用这种方式让我乖乖的退下尚书的位置，做梦，她休想得逞！”
“那你让我怎么办？”
董嘉禾已经听不进去她爹的喋喋不休了，心里记挂着远方性命奄奄一息的那人。于是大喊了一声：
“万事兴快没命了，他等着我拿血蛤回去救命，可皇后她开出了这样的条件，我能怎么办？我该怎能么办？”
这一句喊出来到把董英惊得一愣。
“爹，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知道，这要求是很过分，可我不能看着万事兴死啊，他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呀。我求你了，你能不能，能不能——”
“住口，混账东西。”
董尚书大喝一声：“难道你夫君的命比天下万民还要重要么？”
“可以你一人之力跟皇后抗衡又能改变什么？我看皇上只是顾着您从前的战功不好当面驳你的面子罢了，他要是真的听进去你的谏言，那胡姬皇后如今还会这么猖狂么？你醒醒吧爹。”
董英也知道皇上只是对他表面上的客气。但此刻被女儿直白的挑明让他倍显尴尬。
他的老脸有点挂不住了，急急的吼了一嗓子：“我身为兵部尚书，劝谏陛下是职责，你个微末臣女休得在这里妄议圣上！”
董嘉禾烦乱的一甩袖子，倔强道：“反正，如果万事兴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无颜在万家待下去了，那我就随他一起去死。”
“你——”董尚书惊愕的双眼瞪得大大的，“你竟然为了他威胁爹？”
董嘉禾半天没作声，只是眼圈泛红执拗的站在案台前，一股子豁出去了的态度。
董英站起身踱步到了她面前，气的浑身发抖。
“你是我的女儿，可我不只有你一个女儿。想让我用仕途，用整个家族的荣辱去换你那夫君的命，不可能。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都绝不可能答应。”
董嘉禾楞了下，她觉得很讽刺。她怀疑又奇怪的盯着父亲看了很久，之后忍不住悲哀又嘲讽的冷笑出声。
“呵，弄了半天，原来爹你其实是担心自己的仕途和名声啊。”
她一直到此刻才算真正了解了面前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原来这个高风亮节忧国忧民的忠臣其实只是表面上的冠冕堂皇。
董英色厉内荏的样子被她看在眼里，她觉得滑稽又可笑。忍不住鄙夷道：“你其实就是舍不下高官厚禄，舍不下兵部尚书这个头衔带来的荣耀名声吧？”
“放肆！”董英大喝一声，脸色极其难看。
董嘉禾突然觉得很疲惫，她将脸转向一边，淡淡的说了一句：“反正在爹你的心里，仕途声誉家族任何东西都比我这个女儿重要，不过也难怪——”
她的话里带着悲凉，“我只是你跟一个侍妾生的庶女而已，我不就是那个你随时可以牺牲，从没放在心上，关键时候如弃子一般说扔就可以扔掉的庶女嘛。”
董英眯眼盯着她，脸色很难看，董嘉禾委屈又失望的泪水奔涌而出。
“那么如果换了嫡姐呢？”
她突然想到了之前收到的那封写满了嫡姐近况却并未表露出对自己多少关心的家书。一时间内心不平到了极点。
“我在想，如果当初嫁到万家的是嫡姐，如果今天在这求你跟你说这件事的是她，你还会这么坚决么？你还会谨守着你这所谓的原则么？恐怕不会吧。”
“休得胡言乱语。”
“我怎么胡言乱语了？我说的不对么？你那么心疼嫡姐，如果换了是她，一哭一闹，你根本就不会犹豫吧，说白了，我不过是个没了利用价值就随时可弃的庶女……”
“住口！”董英被气的不轻，举起手掌就要扇过去，董嘉禾仰着脸不闪不避。
在这一刻，董英从女儿的眼神中，看到了很深的记恨和埋怨。他突然心里一痛怎么也下不去手了。颓然的放下手，他幽幽的吐出一句：“错了，是我错了，也许当初就不应该把你嫁去拓州。”
“那么，嫁嫡姐过去么？你能答应么？你舍得么？”董嘉禾心酸又愤怒。
董英闭了闭眼睛扭过脸，面对董嘉禾的控诉和讥讽，他一下子心烦意乱起来。他能感觉到女儿那两道充满怨念的眼神还盯在自己脸上，堂堂尚书面对自己女儿这般眼神竟然有些心虚无措。
他没法在这里如此这般的面对她了，于是重新拢了拢肩上披着的外衣，快速的向门口走去，就在手要推开门的时候，他头也没回的还是斩钉截铁的撂下一句：“随你怎么想，但，让我辞官，是决无可能的。”
说完快步走了出去，他的背影即刻消失在长夜的黑暗中，屋里只剩董嘉禾傻傻的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门口出神，寒夜的冷风不近人情的从两扇敞开的门里灌入，激的她不禁哆嗦起来，迎面扑来的寒气，似乎将他的心也吹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