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然和姜宥原路返回,又被小太监引着穿过了三道长廊,才行至了举办宫宴的大殿。进去一看,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众位大人正一伙一堆的凑在一起闲话。
姜宥一进殿首先是让大家意外,之后是众人神色各异的打量和低声讨论。但不多一会他就被这些人讨好着围了起来。
唐然也不例外,他也是被群臣围了一圈,大伙纷纷对定安侯府的事表示了遗憾感叹,之后又安慰夸赞了他一番。唐然硬着头皮和一帮不熟悉的大人寒暄了半天之后,皇帝总算是来了。
皇帝今天看起来精神倒不错,明黄团龙纹的龙袍显得他威严尊贵,他招手让众人平身,说了几句场面话,与大家举杯共饮。气氛倒是一片和气,一幅君臣同乐的盛景。
皇帝的下首左边坐着姜宥右边坐着苏老太尉,他们旁边的两张桌子却是空的。
这时候皇帝的眼光落到了坐在最后排的苏芙身上。他声音洪亮的招呼她:“苏小姐,你怎地坐的那么远,快来,坐靠前些。”
皇帝招手将她安排在了姜宥旁边的座位上。
众人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圣上这明显就是撮合世子和这苏家小姐啊。
唐然面无表情的拿起酒杯,猛地灌下了一杯凉酒,喝得太急了呛得他直咳嗽。
皇帝听见了咳嗽声,笑了笑,对他也招招手,“唐然,你也坐的近些嘛。”
唐然不敢违逆圣意。
如此一来,情况就变成了,他,姜宥和苏芙三人坐在同一排席位上。
姜宥觉得这安排实属有点滑稽了。虽然大庭广众之下三人面上都挂着恭敬得体的笑,但他可是尴尬至极,也能看出唐然的别扭,至于苏家小姐嘛,他觉得这姑娘畏缩的更厉害了。
他没看错,苏芙正在一点点的往唐然那边蹭,她始终红着脸低着头。她似乎有点惧怕姜宥,在这样的场合她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似的。
姜宥余光瞄到身边这个小姑娘的动作,却禁不住想:“这么怕我,却一个劲的靠近唐然?莫非,这小妮子真的喜欢他?”
而唐然心里也有小心思,他觉得自己在这里简直太突兀了,就像个不识时务的第三者。
他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斜眼瞥了眼姜宥,却发现他正低头盯着苏芙出神。
于是,拿起酒杯,他又猛地灌下一杯酒,他觉得自己真是有病,这家伙喜欢谁娶谁,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干嘛总是胡思乱想呢。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已经无意识的举起第三杯酒就要灌下去。
这当口,鱼贯而入了一队翩芊的舞女,那跟在最后面的竟然是皇后。
只见她腰肢轻扭、神韵妖娆、姿态曼妙、旋转腾挪带出万种风情。本就艳丽的姿容此刻更添性感风韵。
殿中众人皆拍手叫好称赞,皇帝连连点头,眼神沉醉迷恋。可唐然却注意到了点不和谐的部分。
有一个舞女,就在皇后娘娘左手边的这个舞女,似乎脚步有些踉跄,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唐然眼尖的发现她有两次都跳错了节拍。
皇后正一个腾跃落地,左臂伸展右腿微屈脚尖用力准备施展一个燕穿林,却猛地被狠狠撞了一下,正是那不在状态的舞女,她不光撞到了皇后,慌张之下还狠狠踩了她的脚。
只听皇后“哎呦”一声,身子顿时就弯了下去。弦乐嘎然而止,大臣们纷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皇帝急忙奔下台阶,“怎么回事?”
皇后半瘸着腿,倒吸了口气看向他。
皇帝冷冷的眼神立马扫向那罪魁祸首。
只见那舞女已经吓得跪在地上,脸色发白簌簌发抖,颤着声音求饶道:“陛下,娘娘,饶命啊,小女一时不慎,一不留神才……”
她抖着身子趴跪在地上求着饶,皇帝却根本没听她的话,提起一脚直接将她踹翻。
“大胆,不长眼的贱婢,来人。”他阴寒着脸给她定罪处理,“将这个贱婢拉出去,即时处死。”
闻听此言,其余伴舞的舞女皆是吓得一抖,而那闯了祸的主角则爬起来匍匐在皇帝脚边不住的磕着头,连哭带嚎声嘶力竭的喊着饶命。
“陛下——”
有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来自唐然。
“这姑娘看似只是无心之失,陛下能否网开一面饶她一命。”
与此同时响起的另一道声音竟然是来自于董英的。
“陛下,能否听老臣一言,这舞女当场失仪冲撞皇后固然该罚,可是罪不至死啊,因此小小的过失就将其斩杀似乎不妥。”
皇帝歪头瞥了董英一眼,看样子不想当面驳斥他,但那森寒的脸色足以说明他的不悦。
众大臣看“定安侯”和“兵部尚书大人”都开口为那舞女说话,便纷纷跟随般的附议着替她求起情来。
“陛下,今天是小年夜,本是个和乐的日子,您犯不着为此事大动肝火。”
“对呀,万万别因为此事扫了您的兴致,何必与一个小丫头计较。”
“有理,这丫头看起来并非刻意为之,不若就此饶恕她吧……”
皇帝的身子晃了晃,手指用力的按住额头。众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仿佛喧嚣的嗡鸣,这嗡鸣声不断扩大、加重、甚至变得尖锐。它在他四周盘旋,循着每一处毛孔往他的脑子里钻,搅得他不得安宁,让他痛苦烦躁。
“都给我闭嘴!”
终于,他忍无可忍了,他要把这嗡鸣声消灭。
“我说杀就杀。”
皇帝的脸色十分骇人,他喘着粗气瞥了眼身旁的皇后,状似一头疯癫的公牛,“这贱婢冒犯了皇后我就要杀,谁敢对我的皇后不敬我就宰了谁。我是皇帝,我想杀谁就杀谁,谁敢违逆我。”
唐然愣愣的看着这个暴怒状态下的君王。他怒瞪着眼,额角青筋暴起,整张脸呈现紫红色,歇斯底里咆哮的同时双手在空中乱抓。这副偏执阴鸷的摸样简直就像个疯子。
“皇伯父,其实,众位大人是——”
“你住口。”
姜宥刚开口,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帝大喝一声打断。
回过头,皇帝阴狠的盯住他,“你在质疑我的决断么?你想把我拉下皇位,然后让你爹坐上皇座是不是?”
这一嗓子喊出来可是把姜宥吓的不轻。他立马跪俯在地,咣咣磕了两个响头,“臣绝无此意,我父子二人绝无此心啊,陛下明鉴。”
唐然下意识的想替姜宥出声辩解,“陛——唔……”
一双小手直接把他还没来得及吐出口的话堵在了嘴里。
苏芙的手紧紧的捂住了他的嘴,还小声的告诫他:“嘘,然哥哥,这时候别说话。”
众位大人已经诚惶诚恐的跪了一片,随着姜宥的磕头声响起的是大家惊惧之后的劝慰,“陛下息怒。”
皇帝的眼神从姜宥身上慢慢的移到众大臣脸上,带着揣测和猜疑将他们或害怕或恐惧的表情收入眼底。
“陛下莫要动怒,当心气坏了身子。”
皇帝感觉到一双娇柔的小手正轻抚着自己的胸口,听皇后柔声道:“陛下,无需为这个贱婢生气,众位大人说的有理,我们便饶她一命吧。”
在场众人皆吃惊的朝说出这话的皇后投去意外的一瞥。大家对她这突然的通情达理很是惊奇。
事实证明,他们还是高看她了。
皇后钩子似魅惑的眼神从众人脸上淡淡扫过,瞟了一眼那跪在脚边仿若吓傻了一般的小舞女。嘴角轻勾微微一笑,朱唇轻启,用轻松随意语气说道: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小惩大戒,砍了她的胳膊腿,做成人彘吧。”
人彘?
在场众人俱是身子一颤,这是小惩么?
“娘娘,这怕是——”
“娘娘仁慈圣德。”
最先反映过来开口反对的依旧是董英,可他后半截的话生生被一道尖细的嗓音盖过了。
随着这道尖细的声音响起,一个鬓发灰白的老太监快步走上前来。
他从袖口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皇后,皇后立马从那小瓷瓶里面倒出几粒小药丸喂给皇帝服下。
苏芙见唐然露出疑惑的表情便低声告诉他,“这是皇后的贴身近侍‘朴公公’,是陛下眼前的红人。”
朴公公低头扫了眼那倒霉的舞女。她涕泪横流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侍卫过来押她时候她便惊慌又凄厉的嘶喊着:“不,不要,我不要被做成人彘,那还不如杀了我,杀了我吧。”
朴公公眯起眼睛一掌掴在了她脸上,尖着嗓子斥道:“贱婢,喊什么,留你一命你就该感恩戴德,今天是你运气好,还不叩谢皇后娘娘大恩。”
经过了刚刚皇帝的那一通暴怒,殿内众人已经是噤若寒蝉,哪里还有人敢求情,即便是董英也不敢再发一言。
大伙尽管不忍也无可奈何,毕竟他们自顾都不暇了。
唐然嘴被苏芙紧紧捂着,只能同在场大人们一样无奈的眼睁睁看着那倒霉的舞女被侍卫连拖带拽的带出去施刑。那凄惨的嘶喊响彻殿内,揪扯着每个人的心,却也是警示。提醒着大家皇后的狠辣以及皇权的莫测。
当然在场人中也有未受影响的另类,比如苏延年和他那太尉老爹,他们压根就没参与到给那舞女喊冤求情的行列中去。这爷俩始终只是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就像坐在角落里看戏的观众。
另外就是站在姜宥身后的一个羽林卫小哥,冷静的出奇。他板着一张脸,对那舞女没有丝毫怜悯般的麻木。唯一情绪的起伏是在朴公公尖着嗓子出场的瞬间。他的眼神只追随着那老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