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单夫人是出什么事了吗?”从海边返程的途中,方素尧小心翼翼地提问道。
“早就分手了,怕他在群里没面子,就没说。”单旸言简意赅,但他懂了,点点头。
“第一任谈得好好的莫名其妙就提了分手,第二任劈腿,第三任……家里又因为我家是单亲,不同意,分了还纠缠不休。”单旸叹了口气,“我简直像个渣男收割机。”
“关你什么事?那是渣男的问题。”方素尧想也没想就迅速接了话,“我初恋也渣,大学四年,一毕业就跟我分手,然后和女人结了婚,现在孩子都打酱油了。”说罢,还瞥了一眼车上的中控电子屏,“这首歌就是他最喜欢的歌,我到现在都记得。”
单旸抬起头望着他此时认真看着前方路况的侧脸,居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他却中止了话题,没有继续说这个,聊起了别的歌曲。
不巧遇上下班高峰期,半途便堵了起来,等得烦了,方素尧突发奇想,向单旸提议,“你要不要开一开我的车?”
单旸寻思着昨天她刚上车时开玩笑说自己的车是手动档,方素尧的车是自动档,她可能不会开,他还一副“那你休想碰我的车”的态度,今天怎么就主动提这茬了?
不过最后单旸在他撒娇着说“我累了嘛”、“我相信你呀”的一声声软语中败下了阵来,他实在太会撒娇了,哪里学的啊都是。
坐上驾驶座的单旸在他一步步耐心的指导下,很快掌握了本就不算难的自动档驾驶,他也就得了空,能继续欣赏相机里自己这一天的杰作,再趁着单旸开着车没有手可以遮挡拍几张,还能给单旸介绍一下窗外的风景。
“你看,这家是以前我妈开的饭店,刚盘出去没几个月,她现在也每天在那里帮忙。”他指着一家名为“嘉荷饭店”的小店,很快就被他们经过了。
没过两百米,他又指着一栋平房,说这里以前是一家KTV,他妈妈发家时就是在这里,早年组织一些年轻女孩子,利用陪酒之类的擦边球赚了不少钱,但也遭了许多骂名。
他妈倒是很洒脱,从不在乎这些,有钱赚就行。
可他就没那么幸运了,小学的时候家庭条件一直很好,在学校里却因此受尽了欺负。别人都说他是老鸨的儿子,骂他,打他的都有。
方素尧说的时候草草带过,单旸未闻具体,在心中暗自推测,也许他改变性取向就是这个时期,但也不得而知。
“哎呀,总算能买了。”早上出门的时候忘记了,再次看到家附近的水果摊,方素尧指挥单旸靠路边停车,他打开车门就用方言向卖桔子的老伯打招呼,“老伯,桔子甜吗?”
“甜,我们自己种的蜜桔是最甜的。来,你尝尝。”老伯笑盈盈地给他剥了一个,分了一半给他。
方素尧把自己的那半又分了一半,塞进跟过来的单旸嘴里,剩下的自己吃了。
“单总,你觉得怎么样?”他问。
“好吃!买!”单旸最喜欢吃桔子了,但是又怕上火,所以每次都不能吃很多,“这个上火吗?”她小声地问方素尧。
“不上火,随便吃。”他对家乡的特产信心十足。
“那……”单旸满面红光。
“先买两斤。”他转身对老伯说,老伯应声便去称桔子去了。
最后一小段路,换回了方素尧开车,单旸要专心吃桔子。本来还以为两斤有点多的她,没想到吃起来会那么快,这里的桔子个头小,皮也薄,两斤大约有不到二十个。
她跟嗑瓜子似的,一个接一个,等走上楼回到方素尧房间时,居然只剩下一半了。
刚准备向剩下的一半下手,想起今晚还有工作,得先干活。
方素尧也很识趣地没有打扰她,戴上耳机和旭叔联机打游戏去了。
等他回过神来,单旸不但已经完成了工作,更是留下了一桌的桔子皮。
“两斤你都吃完了?!”他满脸不可思议,就没见过谁这么能吃桔子的。
“嗯,好吃!”单旸对那些桔子赞不绝口,“明天多买点。”
“这不是好不好吃的问题吧,一下子吃那么多会拉肚子的。”方素尧可不想单旸在他这发生了什么意外,群里其他人知道了哪能放过他,于是赶紧起身给她倒了杯热水。
次日下午,他们从一个山上的景点回来,方素尧就学聪明了,虽然又给她买了4斤桔子,但在进门前就摸了一下她的袋子,并适时没收,制止了她。
“你不能再吃了,吃太多明天早上起来脸会变黄的。”他胡诌道。
“真的?!”单旸不疑有他,有点被吓到。
“对,你看看你的指甲是不是已经开始黄了?会从指甲开始。”他冲她的指甲努了努嘴。
“不对啊,用手剥桔子皮本来指甲就会变黄吧。你骗人!”她迅速反应过来,但又架不住方素尧个子高,把桔子举过头顶,她根本挨不到。
算了,先去洗头。
经过几天的居住,她已经能很熟练地运用着卫生间内的各种设备,但唯独还没有用过吹风机。她洗头的时候正在想这事儿,刚洗完头,方素尧就已经拿着吹风机站在卫生间门口了。
“给,单总。”
不过见她吹得很慢,急性子的方素尧直接拿过她手里的吹风机,说着“我帮你吹”就开始了他优雅的吹风秀。
单旸乖乖站在那里,心里感慨万分。长这么大,除了妈妈,都没有其他人给她吹过头。还……这么温柔。
给她吹完头发,方素尧自己也要洗头,在让她走的时候还叮嘱道,“我把桔子藏起来了,别偷吃,我洗完吹完头要去检查的。”
后来大概是只有自己啃着鸭舌,让一旁的单旸干看着实在是不好意思,他提出让单旸跟他一起啃鸭舌。但单旸不吃辣,之前已经拒绝了好几次他的邀约,这回他却拿桔子作为筹码。
“你陪我吃一根鸭舌,就可以吃四个桔子。”说罢,把不知道从哪变出来的桔子摆在了茶几上,竖起他那好看的手指,比了个“四”。
单旸咽了咽口水,接过了他手上的鸭舌。
真的很辣,她啃完一个,就辣得直吐舌头哈气,嘴也麻到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见她的惨状,方素尧有些于心不忍,伸手主动给她剥了个桔子,塞了过去,让她压压辣。
“没有辣到那么夸张吧……”他扁起嘴。本来怀疑单旸只是做做样子,不想陪他一起吃鸭舌罢了,没想到她有这么怕辣,更没想到她是如此迫切地想要吃桔子。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竟突然觉得有些不服,他一个大活人的面子居然还比不过几斤破桔子?
老老实实只吃了四个桔子,单旸又继续啃起了鸭舌。不过显然桔子对解辣并没有什么帮助,因为她连啃两根鸭舌后,已经涕泪横流了。
单旸大口呼着气,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一边用一只手的手背抵着鼻子一边往里吸,不让鼻涕流出来。另一只手则伸向方素尧,口齿不清地求助道,“纸……纸……”
见状方素尧赶紧转身找纸,发现抽纸刚好用完了,得去拿新的。可他要刚起身,却被看不清的单旸无意间一把拉住了胳膊,哪知她力气太大,措手不及又很是纤瘦的方素尧被她一拽,就这么摔回了沙发上。
他摔下去的惯性带着单旸也失重倒了下来,她为了稳住自己而伸出的双手,直接给方素尧来了个沙发咚。
这场面可不怎么美丽,失去阻拦的鼻涕拉着丝坠到了他的领口,单旸的眼泪也扑簌扑簌落到他下巴上。
方素尧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甚至没有在意单旸由于下一刻没撑住而落到他胸口的脑袋,慌忙中伸手在桌上摸了一团他擦过嘴的纸团胡乱堵住单旸的鼻涕。另一只手也不知道该往哪放好,胡乱抹掉了下巴上的眼泪,而单旸只吸进一口气,就被那纸团上残留的浓烈辣味呛得更狠,打起喷嚏来。
稍有洁癖的方素尧已经快疯了,顾不得其他,当机立断撑起自己的身子,用肩膀抵着单旸的脑袋,把两人都支了起来。
“对不起……我……”单旸总算是睁开了眼睛,双眼通红,也不知道是之前被辣的还是那喷嚏打的了。
看她这样子,方素尧心里一阵说不出的烦乱,抄起桔子就泄愤似的剥了两三个,全递给她。
“你随便吃吧,我不会再拉着你吃辣了。”说罢,起身去厨房给单旸倒水,自己的衣服都忘了换。
单旸是真爱吃桔子,连临走前都软磨硬泡缠着方素尧去早市给她批发了整整一箱桔子带回家去。结果在打包的时候方素尧毫不客气地用宽胶带封了十几道,在单旸的质疑下还不留情面地说“就是怕你在路上吃完了回去没得吃才这么包的”,惹得桔子被他买完了的小贩一阵嗤笑,原本还担心他们买太多会不会放坏,看这样子这一箱桔子恐怕都经不住吃。
临走前方素尧的奶奶从屋里出来,倚在车窗边微微颤颤地握了握单旸的手,让她有空再来玩。还说早知道她喜欢吃桔子,应该让方素尧带她回老家摘的,老家种的桔子树现在应该都结果了,特别甜,但是老家已经没有人能收了。可老人家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都是方言,单旸其实是没有听懂几句的。问方素尧,方素尧还让她猜,最后就大致说了奶奶种的桔子特别甜的事儿,让她好一阵馋。
再说回重生后。
每年秋天刚开学的时候,学校门口会陆陆续续出现应季的水果摊贩,是本地的桔子开始熟了。方素尧记得刚遇到单旸的那一年,这个时候总能看到她放学热切地蹲在桔子摊前挑着果儿,她妈妈在旁边等着付钱。
那会儿还以为她就是一时图个新鲜,没想到从那之后的每一年应季她都天天在门口买桔子,他是真没见过谁这么喜欢吃桔子的,毕竟这个在他们这里也不算什么稀罕的水果,在家里放到烂掉都是常有的事。
于是在没有虫子可以捉的秋冬季节,他也学会了时不时给单旸塞几个乡下来看他们的奶奶捎来的亲自种的桔子,看到单旸那么开心,他就开心。
“谢谢素尧哥哥。”
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觉得好像每次都是为了听她甜甜地再说一次这句话一样,可能是因为家中同辈里他最小,从来没有听过别人这么喊他吧。
但他还是会觉得,可惜单旸不是妹妹。
他喜欢听单旸讲话,也喜欢同她讲话。自从认识以后,跟学校里的人说的为数不多的话,几乎都是对她说的。课间她总是会出现在他们班门口,她曾说过是因为这里有一棵大树,上面有一种独一无二的虫子,但他也找过很久,都没有找到。
她好像总有很多说不完的话,明明比自己还小一岁,却能颇有气势地说,“男孩子就是要保护女孩子啊!”
而且付诸行动,总是在有男生抓掉女生辫子上的头绳的时候挺身而出,追着男生讨头绳,被骂叛徒也满不在乎,隔天又和男生们玩闹在一起。
再看他,从小家里吃穿用度从来没缺过他的,他也因此没有太多想要的东西,好像只喜欢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学东西很快,又不在与人相处上花费时间,这导致了他余下的时间很多,时间多了,就喜欢发呆。
因为有个大他很多的姐姐,他比同龄人早熟,发呆多了,想得也很多。
但他唯独想不明白为什么单旸就像个天使一样降临在他面前。他们明明不是同年级,她却就正巧喜欢来他们班级门口,又正巧之前在校门口撞上过他,而且还记得他。
从上小学后他就开始觉得周遭的人太善变了,可以今天对你好,明天因为一件莫名其妙的小事就翻脸,好像自己怎么做在他人眼里都有问题。
而单旸却又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什么都是对的。
学校里似乎总是会不断出现欺负人的人和被欺负的人,自身性格导致他很不幸容易成为后者。单旸却始终为他抱不平,想为他出气,这也让他有了抗争的勇气。之前那些在他桌子里放害虫的同学,隔天就被班里最多管闲事的人抓了现行,背上了自己应该背的锅,相安无事了很长时间,这是换做只有他自己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别人背地里常说他不爱笑,话少,不好相处,只会读书,自以为是,并借此都不爱搭理他。单旸却总是塞各种新奇的好吃的和小玩意儿给他,一见到他就对他滔滔不绝,像个可爱的小麻雀。
乍相见时就好像和他认识了很久一样熟络,夸他好看,夸他聪明,夸他捉的虫子特别。放暑假的时候也天天跑去找他玩,晒得跟个泥鳅似的都不在意,可以围着他“素尧哥哥”、“素尧哥哥”地叫个不停。
所以他发现,这不是他的问题,也不是其他人的问题,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正确,有些事本来就不能用简单的对错来划分。
可有些道理又很简单,就像单旸对他好,他也会对单旸好。
单旸如果能一辈子都这样对他,那么他也可以。
他对单旸的感情,或许也能像单旸对桔子那样长久。毕竟单旸说她喜欢吃桔子是因为桔子很甜,而在他眼里,单旸也一样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