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变化

单旸在医院的病床上坐着，单一川去窗口缴费，方素尧才握到了单旸的小手。他握了一会儿，又心有不甘，稍稍使了些劲捏了一下。
“哎哟，疼。”单旸娇嗔一声，收回了手，却没憋住笑。
“你还知道疼呢？”好在医生说都是些皮肉伤，又看她在自己面前嬉皮笑脸的样子，方素尧才算是松了口气。
“素尧哥哥~你给人家吹吹就不疼了~”她举起贴满了大小纱布的手臂，在方素尧面前晃动。
难怪她早上问他有没有带创可贴，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可能会受伤，这人怎么就这么拼命呢？！
方素尧皱着眉按下了她不安分的手臂，又凑到她面前，认真地冲着她嘴角那唯一还露在外面的伤口吹了起来。
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的单旸刚“啊”了一声，就被他虚掩住嘴。
“吹着呢，别乱动。”
她在想些什么啊，他还是个孩子！他还能做什么啊！
单旸僵了一会儿，回过神时就看到他正在往自己嘴角贴他带的创可贴。
“以后再有这种事，让我来挨，我是男孩子，不怕。”方素尧抚了抚贴好的创可贴，女孩子脸上要是留下疤多不好啊。
“那不行，素尧哥哥要是挨打，我会心疼的。”单旸嬉笑着，还故意把脸往他那边凑了过去，像是舍不得他收走的手似的。
“你难道觉得我的心就是铁做的吗？”方素尧一脸严肃，可半点没有跟她开玩笑的意思。
“你不是，你不是，你的心是大棉花糖做的，又软又甜，别气了嘛~我答应你还不行嘛~素尧哥哥最好啦~”她又开始了，方素尧叹了口气，反握住将自己拉过去的手。
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脸皮已经被单旸的“素尧哥哥”喊厚了，一旦接受这种设定，脸似乎就不会轻易红了。
单旸和单一川从医院回到家里，刚打开灯，父女俩就看到许旸茹坐在沙发上，眼眶通红。一看到他们回来了，忙迎上前去，一看清女儿的模样，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妈妈……你别哭啊妈妈……我没事……”单旸慌得不行，她最怕妈妈流眼泪了，每次妈妈一哭她就想哭。单一川见状忙把老婆也搂进怀里一起安抚着。
“晚饭时突然心很慌，怎么都镇静不下来，饭也吃不下，汪姐就先把我送回来了。我回来就坐在沙发上，一直在心慌，背后不断冒冷汗，心里总感觉宝贝好像出什么事了。我不知道你们去哪里了，急死我了，你这个人，出门又忘了带手机……”许旸茹啜泣着一阵絮絮叨叨，最后还把矛头指向了单一川。
“我的错，我的错，都怪我。”单一川勇于承担责任，“这不是要陪女儿出去玩，一高兴就忘了。”
“去哪里玩能把人玩成这样啊？！哇啊啊——”许旸茹哭得更大声了。
“哇啊啊——”对面的单旸也大哭起来。
单一川正头痛地抱着两个宝贝，后面突然冒出一个脑袋，是方素尧。
“素尧，你不是回去了吗？”刚刚他下出租车前明明给过司机钱让司机开去方素尧家的。
“我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方素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放心不下单旸，但又觉得自己这么贸然留下可能不妥。
单一川如蒙大赦，赶紧把怀里的宝贝塞了一个小的给他分担，一人哄一个就容易多了。然后他搂着妻子坐上沙发，给她拍着背赔着罪，不断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门忘带手机。
总不能都挤在一块儿，这对两边止哭肯定都没有什么帮助，方素尧只好把单旸抱回了她房间里。
“素尧哥哥……我是不是在做梦啊……怎么又见到你啦……”单旸泪眼婆娑，一睁眼就迷迷糊糊看到自己身在房间，眼前又已经换了个人，一下子都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是我，我在。别哭啦，再哭明天早上眼睛要肿了，肿了就不好看了哦。”方素尧用袖子给她擦掉眼泪。
“呜呜呜，反正不肿也没你好看……”见她的发言又开始跳脱，方素尧哭笑不得。
“你好看，你最好看了。有我认证，可以吧？”他只有好言哄着。
“呜呜呜，要抱抱……”
“好，抱……”方素尧果断答应，丝毫没有扭捏。
没抱一会儿，怀里的人哭声渐弱，再过了一会儿，耳边就只剩下了她偶尔抽鼻子的声音。
“单旸？”他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太好了，她打不到妈妈了。”由于此时单旸的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这句话显得格外清晰。
她又说莫名其妙的话了。
直到觉得肩膀酸了，方素尧才轻轻松开她，发现她已经睡着了，眉头紧蹙，不知道是在做着什么梦。
单旸又做噩梦了。
从小老爸就很少在家，单旸的性格偏男孩子一点，总想要保护妈妈。但前世对上张俞唯，是她感到最无能为力的事。那时的她比现在的她稍大一些，但那时候张俞唯针对的重点都放在许旸茹身上，对她这个拖油瓶没有太大兴趣。
张俞唯不知是怎么从Y市跑到W市还找到他们家的，挺着大肚子的她颐指气使，嚣张至极。闯进她们家一上来劈头盖脸就说她老爸已经答应要回来和妈妈离婚，然后娶她，单旸只觉得莫名其妙，想问妈妈，却发现妈妈低着头一言不发。
“妈妈！老爸他不会真的就这样不要我们了吧？？”才五年级的单旸一脸震惊，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生活中会有这种事发生。
“宝贝乖，别乱说话，你爸爸一定也是有苦衷的……”许旸茹想到一向正直又坚强的丈夫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向自己道歉的样子，心里也是十分纠结。
而对面的张俞唯看到眼前这妨碍到自己美好未来的母女俩就心生厌烦，巴不得她们赶紧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再也不出现在她和单一川面前。
“哼，少惺惺作态了，单哥已经跟你打过电话了吧。你趁早跟他把婚离了，不然我这肚子里的孩子可不会一生下来就懂事，说不定就跑去他爸爸单位缠在他亲爸爸脚下哭个不停呢。”张俞唯在他们家来回踱步，四下观察着，那眼神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战利品。
“婚我会离的，你也不必如此咄咄逼人。你的孩子是孩子，我的孩子难道就不是孩子吗？”许旸茹虽然觉得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但一听到她说起孩子，就心疼起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以后要少了爸爸。
“哟，亏单哥还总是担心你们母女俩，说姐姐你柔柔弱弱的，家里又只有两个女将。我看你说话的气势，跟柔弱也搭不上边嘛。”这张俞唯牙尖嘴利，话说着，还一把抓起了许旸茹的领口，好像是要仔细看清她似的，打量了一番她清丽的脸，又随手把她甩开，“不过如此。”
“不许欺负我妈妈！”单旸见状，上去一口咬上了她的手。
张俞唯大声尖叫着甩开她，甩开的同时另一只手还在她脸上乱一顿抓，单旸稚嫩的小脸上立刻就被她尖利的指甲划出四道红印，原本在忍气吞声的许旸茹见状情绪彻底失控，也顾不得对方是个孕妇，上去就要和张俞唯扭打在一起。但她哪里是张俞唯这种常年混迹在社会上的老流氓的对手，直接就被对方拉扯住长发，掌掴了好几下，狠狠甩到地上，还踢了两脚。
“妈妈！”单旸惊呆了，几乎是用爬的扑到了许旸茹面前。她们谁都没想到眼前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居然这么彪悍，单旸还想去咬她，却被提前预判，头顶被一只手死死按住，让她只能呈跪着的姿态匍匐在地。
她也很快做出了别的反应，抬手握拳就开始使劲捶打眼前张俞唯的脚，没打两下，张俞唯轻而易举地把她的拳头踩在了脚下，又转手把她的一只耳朵揪住，狠狠向上拉拽。这下她彻底动不了了。
许旸茹此时已经从眩晕中缓和过来，抬眼又见女儿正遭到如此对待，急火攻心，也不管打不打得过，疯了一样效仿张俞唯刚才的样子上前拉扯她的头发。
而张俞唯眼疾手快，把单旸扔到一边，转而一手掐住许旸茹的脖子，一手抓她的脸，试图让她松手并拉开两人的距离。许旸茹力气没她大，刚刚又受过创，很快就松了手。但单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死死抱紧了张俞唯的双腿，让她寸步难行。
眼看她又要向女儿下手，许旸茹一下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冲向前，一把将张俞唯推倒在沙发上。
“你们在干什么？！”随着关门声，单一川的声音也从门口传了过来。他看到的，就是张俞唯被母女二人合力打倒的一幕。
“单哥……呜呜……她们一起打我……我肚子好疼……好疼啊……”单旸只回头看了老爸一眼，再回过头，沙发上的人俨然已是一副梨花带雨、一碰就碎的模样。
什么情况？！
此时这句话出现在单旸一家三口的脑海中，却是不同情绪的。
单一川的愤怒，单旸的莫名其妙，和许旸茹的恐慌。
单一川越过母女二人，一把横抱起沙发上的张俞唯，轻声哄了两句，张俞唯抬起那刚才还张牙舞爪此时却仿佛是柔若无骨的手，展示单旸咬出的牙印，“单哥，我就只是想跟小旸问个好，你看她把我咬的……”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是吧？”单一川睨着许旸茹，对方则微微颤颤，一言不发。
单旸不能理解为什么她妈妈不开口辩解，急忙就想要帮腔，“老爸，不是啊，明明是她先……”
“你闭嘴！”单一川喝道。
从小到大，她老爸从来没有对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单旸一下子觉得，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仿佛像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凉。
“他不会信我们的。”
直到后来长大了，她才懂这句话是为什么。
长期的分离，缺失的信任，人为的巧合，精湛的演技。
造就出弱势与强势的鲜明对比，在断章取义下，就会迷惑人的双眼。
被迷惑了一时，在之后的几十年里，她老爸都在为那日的错判付出惨痛的代价，当然这也不再关她什么事，是他的报应。
至于张俞唯……今日种种，不过是还给她罢了。
她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不让妈妈再经历一次那些痛苦的事情。
醒来时，单旸首先感受到了手上传来的暖意。睁开眼，妈妈正搂着自己还没睡醒，而方素尧则是坐在地上趴在她身侧的床沿上睡着了，手紧紧握着她的没有放。
房间外传来清脆的锅铲碰铁锅的声音，应该是老爸在做早饭。
“素尧哥哥……”她轻手轻脚扭了几下，挣开妈妈的怀抱，凑到了方素尧的耳边。
“嗯？诶……！”方素尧一睁眼就被她贴得过近的脸吓了一跳，想动却又发现腿坐麻了，一时只能继续埋头趴下，偷偷伸了伸腿，活动活动。
单旸用他握得热了的手抚上他的头发，轻轻摸了摸，这是她前世从来没能做过的事情，现在竟然已经变成了她眼前的现实，真是不可思议啊。
没摸几下，方素尧就把脸转了过来，看着她悬在自己头顶的手，小声问，“你刚刚在干嘛？”
“没干嘛呀。”却不料单旸就势摸上了他的脸，方素尧赶忙抓下那不安分的小手，脸唰地一下红了个彻底。
她妈妈还在旁边睡着呢，他说话都不敢大声，只能憋红自己的脸。
“宝贝……你醒啦。”许旸茹还是被这动静闹醒了，单旸一听到妈妈的声音，转过身就扑进她怀里。
“哎哟。”遭到重击的许旸茹闷哼一声，拍了拍女儿的背，“轻点儿，妈妈是不要紧，你要是碰着伤口会痛的。”
看了一眼脸上红潮还未褪去的方素尧，又说道，“昨天让你素尧哥哥上床睡，他还非要说怕夜里睡迷糊压到你伤口，死活不肯上床来。你自己倒好，毛毛躁躁的，一点都不怕。”
这可真是没把他当外人，方素尧只羞得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