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逢

如果有人问许颂雅，她有没有想象过会和傅延飞再次相遇，她会很诚实地说，有。
但如果问有没有想象过他们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再次相遇呢？她也会说有，但绝对不会如现在这样。
或许某天她会在街上和他不期而遇，或许她回老家时正好撞见他，或许郁凌终于守不住这个秘密，向他和盘托出，然后他找过来，也或者他只是远远地祝福她……
但绝对不会如现在这样，他待她像久别重逢的朋友一样，在露台上对她微笑，侃侃而谈。
没有期待、没有激动，甚至没有一点多年未见的隔阂，语气平淡如常地问她：“想什么呢？”仿佛昨天他们刚刚见过面。
许颂雅才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那么两秒的犹豫不知怎么应答，但她很快又收敛起心思，决定沉着应对。
“我在看风景。”回应的话不涉及前尘过往，也不过分疏离。
傅延飞嘴角微勾，顺着说：“这里看风景的确很美……不过看风景的人更美。”
咯噔。
他去哪里学得那么油腔滑调的？
要是以前，她一定会戳着他的头嫌弃他说话不正经酸溜溜的，但现在他们是陌生人了，而且他还贵为此国的旅游大使，她自然只敢在心里想想。
不知如何接话，她只能是继续沉默，以不变应万变。
“许小姐——”
“傅先生有什么事？”她飞速接道。
她从称呼上确定了他要同她当陌生人，便想好怎么应对了，至于之前流露的不明所以的话通通不去想意义。
“许小姐看起来有在健身？”
“有晨跑的习惯。”
“很好的生活方式，哪天我们也一起晨跑做个伴？”
“我习惯独来独往。”她转移了话题，“明天就要开始旅程了吧？第一站去哪？”
他们的话题终于转到了比较正常的画风，谈论起公事大家都很认真专业，她甚至有些惊讶，但又觉是情理之中，谁都不会永远停留在原地不变，总是会长大的。
五年的时间，是足以让一个男孩成长为男人的。傅延飞从言谈举止到气质都沉稳从容，她无法将他和记忆里的男孩产生联想。
直到有人来把他们叫进去，晚会结束，分道扬镳。
回到家，她觉得这是她来到这里后最身心俱疲的一天。
傅延飞一整晚像戴了个画着微笑的面具一样，无论对别人还是对她，宠辱不惊，游刃有余处理所有的关系。
但这样的他反而让她提心吊胆。
当年离开前她就感觉到他难以捉摸，但好歹还算听她的话。现在的他更是像道迷，不知怀着什么目的而来，不知他要干什么，虽然温柔谦和依旧，却让她心中警铃大作，自动开启自我保护模式。
因此今晚和他的相处感觉到累。
也许是她还不适应与他的这种相处模式吧。
虽然她很希望他们再也不会有交集，但直觉告诉她，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她的直觉向来很准。
**
果不其然。
第二天刚洗澡出来，准备享用早餐，她就接到吴婷的电话，说傅延飞的翻译水土不服还没缓过来，于是借调她过去当一天的翻译。
其实傅延飞的英语当年由她一手辅导，她的对他的学习情况掌握很清楚，就日常交流的口语上他完全应付得来，为什么还非要翻译陪同……
于是她小小挣扎了一下：“他的英语口语不是挺好的么，完全不需要翻译啊。”
“你怎么知道？”
“昨天好像翻译也不在，不是也沟通得很好？”
“他身后有个从中国一起来的杂志社的打光师帮着翻译，不过拍摄现场只有一个翻译哪够啊。”
她决定换个委婉点的说辞，“其实口语比我厉害的同事多了去了……”
“你是他老乡啊，昨天不是聊得很开心吗？老乡见老乡不是两眼泪汪汪吗？”
“……给我发个坐标吧。”
她知道的，她就知道，没准这事还是傅延飞一手促成的。
直觉和经历告诉她，事情没有那么凑巧。
但是她是真不知道他是想干什么，都回到陌生人的位置了，还要继续与她接触，是要与她再续前缘？
以前她在超市时曾经看过有趣的一幕：一个男人用渔网捞住一条鱼，网很大，把旁边挨得近的鱼也压住了。网中的鱼相当沉得住气，它贴着玻璃一动不动，男人无法捞起它；而这时本来在边缘的鱼因为太想逃离网的钳制拼命地游动，慌不择路游进了网里，最终成为新目标被男人捞走了。原本是瓮中之鳖的那条鱼毫发无损，完美脱身。
她从这件事上学到的教训，就是不管遇到什么事一定要沉得住气，情愿按兵不动也不能自乱阵脚，否则可能会掉入陷阱或自投罗网。
今天上午要先举办签约仪式。她穿上西裤西服和细根高跟鞋，外面套一件黑色大衣就过去了。这里没有Uber，只能搭的士，但这也得看运气。
就在她思考该如何过去时，忽然接到了个陌生电话。
对方用英语告诉她，自己是来接她过去的，车就停在楼下，请她尽快下来。
咦？难道是旅游局派来的车吗？这个临时翻译的福利好像还不错嘛！她连声应好，迅速找到了他的车。
“您是旅游局的工作人员吗？”
“不是。”司机是当地人，不苟言笑，专注而冷漠。
“那您是受人所托来接我的？”
“嗯。”
“是谁呢？”
“客户。”
“……好。”
**
原以为发布会只是走个流程，没想到还弄得挺正式的，搞了场时下最流行的直播。旅游局的人告诉她，因为傅延飞的人气很高，粉丝要求搞直播观看全程，9点的发布会是北京时间的下午3点，时间段倒也很好。
他们自然是应允，毕竟花钱请了他就为了能宣传推广本国的风土人气。
这五年来她忍住了去搜索关于他的任何新闻和资讯，所知不多的消息都是由郁凌告知，只听说过他这几年潜心拍戏，声名鹊起，粉丝不知道翻了多少倍，只是仍有许多扑朔迷离的绯闻缠身，他从不承认，让工作人员代他否认，不理这些闲杂事务，所以粉丝都只把那些花边新闻当作剧方炒作而已。
但谁知道呢？血气方刚的年纪，有几个能一直孑然一身？外界对他猜测不断，却又拍不到什么更有价值的“证据”。
真假她不知，但也没有去探寻真相的想法。因为比起傅延飞，其实她更关心另一个人——
洪彤彤。
许颂雅对她最后的印象，是她哭着离开的画面，此后再也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郁凌偶尔也会提起她，说她的事业也很顺利，并且有了一个感情稳定的圈内男友，平时拍拍网剧和vlog，潇洒又滋润，只是对傅延飞绝口不提。时间久了，那段绯闻渐渐也无人记得。
不管怎样，看来离开了傅延飞，她过得更好了。她由衷为她开心。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能和那个漂亮又元气满满的妹妹一起吃一顿饭，像以前那样，听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不知道陆方纬和邢小冉结婚没有？邢淮陆应该上小学了，他们的二胎也应该快从幼儿园毕业了；至于苏胥章和李奕溪，不知他们是否结婚，收心过日子了呢？
这些曾经在她生命里留下一笔浓墨重彩的人物啊，最后又同样以不同方式淡出了她的生命，留给她刻骨铭心的回忆。
每当想起往事，她就会倍感孤独和心酸，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让自己不去想。
好在需要她上台翻译的时候到了，她一秒切换到工作模式。
在工作的场合，他们都十分尽责，一切只是为了完美地完成工作任务。回想起以前，傅延飞在拍照时看见她还会羞涩不自在，频频瞄向她，现在即使她近距离小声为他翻译，即使有不经意间的肢体接触，他都能面不改色忽略掉。
他的敬业精神让她刮目相看。他已经不是以前会被小情绪影响到的新人了。
按照安排，发布会结束以后他会先去拥有百年历史的餐厅用餐，然后在市内的街头闲逛，拍拍风景人群，吃点街边的美食。晚餐也会安排在市内享有盛誉的餐厅，最后到市内最高的楼观赏夜景。
一整天的时间都要在外面工作啊。
她看到排表后几乎两眼一黑，开始后悔自己穿了高跟鞋。
随行的除了她，还有几人一组的摄影小团队，旅游局的人也有陪同，加上傅延飞的助理化妆师等，一行人走在路上还是颇为壮观的。
傅延飞的助理已经不是原来的人，炆哥也没有过来，不知道他的团队成员是否有变动。
不过炆哥不来也好。现在只有他们对彼此心知肚明，也心照不宣地维持着不相熟的表面关系。要是炆哥在，她想她会尴尬和不知怎么处理吧。
由于直播可能将她拍摄进去，她戴上了口罩，才放心地跟在他不远处工作。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傅延飞也十分配合，不会光让他们说话，该他介绍位置和景物时口条清晰流畅，一看就是做过功课的。
她开始只觉得听着熟悉，直至听到某个瞬间时，忽然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熟悉了——那不是她给神秘人送的那叠纸上的内容吗？
当知道他才是旅游大使时，她理所当然地忘记了那个穿着浴袍给她开门的身份不明的女子，现在这一联想……他和她是什么关系呢？
那天在别墅里从窗帘后面看她的人，就是他吗？
直到下午时，她渐渐有些撑不住了，整个脚后跟开始感觉到除了酸痛外的麻痹感，走起路已经力不从心了。
镜头一刻不停地粘着傅延飞的脸，他察觉到她落后几步，也没有什么表示，带着镜头走远了点，看起来应该拍不到她了。
她打算请个假，到街边的店里买双平底鞋。这时他的助理朝她走来，她正想暂时告假，谁知助理已经从携带的袋子里掏出了一个鞋盒。
“你脚痛了是吧？来，飞哥早就让我给你买了双平底鞋备着，赶紧换上吧！”
助理是个年轻的小男生，蹲着把鞋盒打开。她连忙蹲下接过并向他道谢，他说：“要谢就谢飞哥吧，也只有他才那么细心和体贴。”
她一边换鞋，一边思考着助理知不知道他们曾经认识，只好旁敲侧击：“这是什么时候买的？多少钱？我付给你吧。”
“不用，小钱不计较。早上飞哥一看到你穿的高跟鞋就叮嘱我出来的时候给你买双鞋，谁知道这一路都是吃的，刚刚才来到这商业街，开始有卖衣服卖鞋的，赶紧给你买来了。”
看起来毫不知情。
“真是辛苦你了。”她再次道谢。
“怎么样？鞋子合脚吗？”
她站起来走了两步，不紧不松刚刚好。“很合。”
“飞哥真厉害，看一眼就知道你的脚是什么size！”
她笑笑，将高跟鞋装进鞋盒里。
尽管她也知道他穿的鞋子的码数，但还是有些讶异的。这里是欧洲，所有码数都和亚洲不同，码数普遍偏大，她到这里好长一段时间才搞清楚，他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摸清楚了？
**
直播的反响应该很好。翌日一早，郁凌就给她打了越洋电话过来，声音掩不住的激动：“天啊！小飞居然去你那里了！”
“嗯。”她迷迷糊糊应道，顺便告诉她，“而且我还担任他的翻译。”
“天啊！你居然才告诉我！”这两个字仿佛成了郁凌的口头禅，“你说这是缘分还是他特意去找你的？”
“应该是第三种可能——他只是无意中接了这个代言而已。”她拉开窗帘一看，外面竟然飘起了鹅毛大雪，不能跑步了。
“这不就是缘分么！”郁凌沉吟几秒，犹豫问道，“你真的不打算给他一次机会吗？”
“什么意思？”
“五年了，如果他等了你五年，你也等了他五年……”
“我没有等他五年。”她飞快地打断她的话，“我只是觉得单身很好，和他重遇是意外，我也没有别的想法。”
郁凌一声轻叹，“干嘛把话说得那么绝呢？说到底，你不过照顾过他五年罢了。分别也有五年，还是过不了心中那道坎？”
屋里的暖气让她感觉不到外面的真实温度。
既然下雪了，行程会不会取消呢？
她冲了杯咖啡，正吃着早餐看新闻，突然接到了吴婷的电话。
“你出门了吗？”
“没呢，怎么了？”她以为她要问昨天的工作情况。
哪知吴婷说：“傅延飞发烧了。”
“发烧？”她愣了两秒，反应过来，“所以今天的直播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