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Tomas像是在问她,然而根本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是在通知她。
她开始回想该国的劳动法对于员工加班予以几倍的酬劳,然而看了看时间,悲哀地发现现在这个点还真的没下班,只能认命地继续“工作”了。
不知道那包药是什么时候到她包里的,助理明明只帮她拎了一小会儿,难道是找纸巾的时候不小心把药落进来的?
总而言之,她真的在包里找到了那包药。
这一环接一环的,到底是巧合还是命运的安排?明明都已经竭力去避免接触了,却还是阴差阳错有了种种交集。
唉……管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的助理应该和他一起住,所以没准也不会见到他。把药交给助理就完事了,待会一定要叮嘱司机等她。
由于她的内心世界很丰富导致没注意周遭环境,等她注意到这条道路很熟悉的时候别墅已经近在眼前了。
原来他真的住在这栋别墅里。
不知道那个美女“芙蓉”还在吗?她是谁呢?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这药真是不小心落进她包里的?
不能怪她想多了,毕竟他们曾在那个小别墅里留下很多回忆,现在只要她看见外形相似的房子就会想起它。尽管待在那里的时间不长,尽管已经五年了,她仍能够清晰地记得房子的外形,屋外的一草一木,就连屋里摆放的家具也记得清楚。
偶尔午夜梦回回到房子里,她还记得客厅有一扇落地扇,早上拉开窗帘时会看见一地银白,鹅毛大雪呼呼飘着,松柏树上也压着厚厚的积雪。天地一片安静,世界只有他们两人,壁炉里燃烧着的木柴时不时发出细微的刺啦声,他们盘腿坐在窗前,手捧一杯热可可赏雪景,商量着午餐和晚餐做什么,等雪停以后要去铲雪,然后回来舒服地泡个温泉……
“到了。”司机拉住手刹。
“好,我很快会出来,麻烦您等我几分钟。”
她叮嘱完才下车。要是这车开走了她可找不到车把自己送回去,荒山野岭的干啥都不方便。
上次来她只是粗略打量了一下别墅外观,这次她仔细看了看,它面积很大,而且还是复式,应该至少有三间房。旅游局的人还挺有心思的,找了个这么好的房子给他们住。
她捏着那盒药敲开门。不出意外,开门的仍是“芙蓉”。
不过这次“芙蓉”没有穿浴袍,而是穿着便服,看起来风尘仆仆,有几根发丝调皮地竖着。
“你好,我是来给傅先生送药的。”她把药递给她。
“叫我关莘就行,莘庄的那个莘。”芙蓉侧过身把她拉进来,“你自己把药给他吧,我还有事得先离开,不用送了。”
短短几秒,她们就完成了见面认识到分别的过程,以至于门关上了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抬起的手都没来得及放下。
这个关莘看起来年纪和她差不多,上次匆匆一瞥只觉得她面容姣好,这次一见惊觉她相当耐看,而且有种知性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来了?”
她回过神,看见傅延飞从楼梯上下来。他的头发有些许凌乱,睡眼惺忪,像刚刚睡醒的样子。
“我是来送药的,本来刚刚想把药给关莘,不过——”她耸耸肩,把药递到他面前,“那我就把药给你吧,记得吃了好好睡一觉。”
傅延飞静静地听完,但也不接,反而双手插进了裤兜里,一言不发看着她的手。
他穿着米白色纯棉长袖衣和牛仔裤,看来没来得及换下就倒头睡了。这是他的习惯,依旧没变。
“拿着呀,想什么呢?”她晃了晃手上的药。
傅延飞挑起眉头,顺从地接过那盒药,但同时也跨出步子到她面前,像早上一样弯着腰与她平视,轻声说:“我发烧了。”
“我知道,所以我来给你送药。”她后退一步,“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司机还在等我——”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响起一声汽车发动机启动的声音。她脸色一变,想也没想就开门跑了出去,只见前庭空空如也,她视线所及勉强能看见一个车尾巴消失在拐角处。
她目瞪口呆,脑里一片空白,下意识认为大约又是他搞的鬼。回到房里时怒目相视,像是兴师问罪。
“傅延飞!你——”可是只说了一个字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我怎么了?”傅延飞摊手,一副无辜的样子,“我一直在房里,我什么也没干啊,怎么和我有关系了?”
见他好像真的不知情,她冷静了一下,难道是关莘“劫”了她的车?如果是好像也有道理,不然她哪来的车那么快离开。
话说回来,她还一直不知道关莘是谁。
“关莘是——”
“翻译。”
“就是那个一直水土不服的翻译?”她看起来好得不得了,哪里水土不服了?
傅延飞显然也感受到她的疑问,摸摸鼻子随便应了声,又欲盖弥彰的解释,“今天好点了,之前一直不舒服。”
“那现在我要怎么回去?”她十分无语,这一番来回折腾已经快六点了,天色开始暗了下来,估计再过不久就要完全天黑。
这荒郊野岭的,她怎么回去!
“来都来了,要不……一起吃晚餐?”
傅延飞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试探,她看过去的时候发现他抿了抿嘴唇,眼神直勾勾盯着她。话说得随意,表情却很严肃。
“其他人呢?就你自己住这里?”
“嗯,我自己住。”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是危险的信号。
“不了。”她捋了捋头发,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我还是得回去。”
“你回到家也是一个人,没有谁在等你。即使这样,你还是连一顿晚餐都不愿意和我吃?”
“你怎么知道?”她下意识不服气地想反驳。
“这是什么难题吗?”
他一句反问堵住了她往下问的欲望。的确,他有很多的渠道可以得知,所以她也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把注意力放在通讯录上。
翻来翻去,只有一个小刘和她交情好,然而小刘不会开车也没有车。其他同事里,倒是只有那个商务部的小潘有可能来接她……但是她并不想麻烦他,更加不想欠人情。
这时候她才深刻感觉到人际关系上太自闭带来的不便,唉,要是在中国,起码还有郁凌能来接她……
然后又举一反三的联想到为什么父母那辈的人都喜欢儿女离自己近,假如有什么需要照应的时候的确会很方便,尽管她自己没体会过那种被需要的感觉。
这时候也不能步行下山,谁知道会不会遇上什么动物。该国生态环境好,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偶有大型动物走到街上觅食也不出奇,遑论是在这种森林里……
尽管十分不愿意向他低头,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成大事者能屈能伸。她这样给自己打气。
“傅先生,你看我都快下班了,要不你给旅游局的人打个电话……让他们来个人接我下山?”她露出职业假笑。
傅延飞定定地看着她,忽然笑了,“好。”
答应得十分爽快,倒让她有点愕然。她刚想道谢,却见他转身走到偏厅,伸手将餐桌上两个牛皮纸袋里的东西掏出来。
“先来准备晚餐吧,过来。”
“不是要帮我下山吗?”她有些愠怒,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会儿一个样的,“这是在和我谈条件?”
“这不是谈条件。就算别人要上山来也有段时间,不是说来就能马上到的。”他将一个西红柿扔给她,“这段时间足够吃顿饭了,不是吗?”
她看着手里的西红柿沉默几秒,然后说:“我知道了。”
傅延飞去打电话了,她在厨房里洗菜,想着菜谱。
还好那道伤口是在手背,倒也不影响她活动。傅延飞挂了电话进来就把她挤走了,“我来洗菜就行,你别碰水。”
“你不是生病了吗?”她淡淡地看着他,“还是你已经快好了?”
他愣了两秒,点点头,把手上的水擦干了,“对,那……我去休息了。”
菜由她掌厨,做了三道他们以前经常吃的家常菜。一切仿佛回到从前,只是氛围没有以前轻松了。她心事重重,收起笑容,回到之前有距离感的状态。
见她兴致缺缺,他也没有一直放任气氛这么冷淡。傅延飞偶尔会问起她在这里的生活,她只回几个字。
她不配合,他也没有办法,但还是尽力找话题,只聊些关于这里生活的感受和见识。
见他这么努力,她脸上的表情开始有所松动,回应的话开始多了几句,但还是简单带过,不深谈。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可能一直无动于衷。
吃过饭,车还是迟迟未到。
他们把碗筷放进洗碗机里清洗,然后气氛好像忽然就冷了下来,仿佛任务完成以后不知下一步怎么走了。
“快把药吃了,然后休息吧。”她打破沉默。
他乖乖吞下她递来的药。这时他的电话突然响起,他接起电话听了一会儿,然后走到窗边看了看。
她不明所以跟了过去,一看,愣住了。
又下雪了。
这天气简直了……
“下雪了。”
“我看到了。”她面无表情,“是不是说因为下雪了所以不来接我了。”
“是不来接你了,不过不是因为下雪了。”他又喝了口水,说,“是因为有辆车撞到围栏出事故,人没死,车报废了,今晚这条路暂时封了,还不知道明天能不能通行。”
“什么?”她目瞪口呆,又迅速想到了什么,“关莘和司机呢?他们下山了吗?”
其实她想问该不会就是他们吧?不过感觉不吉利,于是换了个委婉的说辞。
“放心,他们没事,关莘给我发过短信。”
她放下心来,然后才想起自己的处境,感觉脑袋响起嗡鸣声,“所以……我今晚要住在这里了?”
傅延飞的手指轻轻敲着水杯,似笑非笑。“要是明天路还是不通的话,没准你明天还要住在这里。”
她只觉眼前好像一片黑暗,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沉下去,坐在沙发上面如死灰。
“喂,我这里也没有那么差吧,至于这副表情么。”他语带笑意。
她实在没心情搭理他。
傅延飞也不恼,进厨房给她冲了杯热饮,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事情已经成定局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参观参观房子?”
“不要。”
“那要不我们看看电影?”
“没兴趣。”
他在窗户边按了个开关,然后屋外的房檐亮了起来,能看见雪花慢慢飘落,“那我们赏雪好了,边赏雪边聊聊天。这五年来我有了很多变化,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我?”
此情此景就像回到了当年,让她再也无法忍受,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开始颤抖。
“傅延飞,你到底在想什么?”
但话一说出口她立马就后悔了,因为此刻她没有退路,她根本不应该在这时候和他摊牌,这是个最坏的时机。
她仅存的理智让她想马上逃离现场,刚站起身想走,就被他拉住了手腕。
“装不下去了?”他的话和笑容和五年前一模一样,总是装作无辜和不知情的样子逼得她自乱阵脚,然后他再好整以暇地问,装不下去了?
“什么装不下去?不是你装作不认识我的吗?”她试图抽回手。
“明明是你装作不认识我。”
她忽觉得满腔火气蓄势待发,但是又没有出气的地方,只能别开头看向别处,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傅延飞将她拉到沙发上坐着,为了防止她再逃,他双手放在她肩膀两旁的位置,望着她的眼神深邃:“那一晚,不是你选择和我当陌生人吗?”
她微微眯起眼,陷入沉思,“我选择和你当陌生人?”
那晚的她精神紧绷,顾虑重重,整个脑子里只有告诫的声音,告诫自己要冷静沉着面对他,但可能因为太过紧张和警惕,当中很多细节一时间也回忆不起来,现在只记得当晚在露台上,确实是他先来同她搭讪的,而她由始至终保持着疏离的姿态。
“你想和我保持距离,想和我当陌生人,我尊重你的选择。”他蹲下来,几乎与她平视,眼神话语都很真挚,“既然要当陌生人,那我就和你重新认识,重新开始相处。”
她深吸一口气,“所以,让我当临时翻译,和我一起骑自行车,把我留下来吃晚饭……”
“你看不出,我是在用笨拙的方式靠近你吗?”
他眼里的真挚和坦诚带着炽热,仿佛多看一眼会被灼伤,她只能垂下眼眸,勉力维持着平静的表象。
她怎么会看不出,同一个招数用了几年,总是以出其不意的外力干扰敲开她家的门,然后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留在她家里。从中国到这里,还是没有一点新意。
“五年了,你还是没有想通啊。”她缓缓开口。
“五年了,你还是没有想通。”他几乎原话奉还给她。
“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曾经姐弟相称五年。”她耐着心规劝。
“虽然我们曾经姐弟相称五年,但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傅延飞快速说道。
她有些恼了,“你和我玩文字游戏呢?”
“这不是文字游戏,这是你在这件事上的逻辑。”他捧着她的脸,面露哀伤,“五年了,你还是没放过自己。”
她眨眨眼,忽然笑了,“我们都一样固执,都一样——没放过自己。”
“我早就看清自己的心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