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雪人

雪停了，地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天色依旧晦暗。
许颂雅睡得懵懵懂懂，忽然翻起身，习惯性地伸手想去拿床边的闹钟，却扑了个空，这才慢慢清醒过来，看清这里并不是她的房间。
对了，昨晚她是在这里留宿的，身上的衣服甚至都没有换，只把勒着胸口的内衣扣解开就倒头睡了，相当随性。
今天和傅延飞一起去的话应该就不算迟到吧……唉，不过和他一起出现真不知怎么解释才好，尤其Tomas知道她给他送药来了……
她打开门，悄悄探头出去张望。他的房门开着，可是他不在房里。
应该是在楼下吧。
然而她下楼以后愕然发现偌大的屋里好像就只有她一个人。
怎么回事？傅延飞去哪儿了？
最后她在餐桌上看到他留的字条，简短两行字告诉她，他去工作了，今天的翻译会由关莘顶上，让她睡醒了记得吃早餐，有事就打他的电话。
桌上还真摆着新鲜出炉的三明治和煎得十分完美的溏心荷包蛋。
她一脸黑线，瞬间有种自己被金屋藏娇的感觉，感情躲了五年最后他们又回到了原点。
不行，她绝不允许这五年的努力就这样白费。
她要离开这里。
翻开通讯录，她找到那个司机的电话，让他报个价过来接她下山，然而司机无情地表示：“不好意思，我今天已经接了生意，没有办法走开，你的单子我接不了。”
“……双倍价格？”
“不行，做人要有契约精神，我不能半途走人。”
“……好吧。”
“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其他人。”
“太感谢了，我等你的电话。”
但保险起见，她又查了公共交通服务热线，预约出租车，接线员告知她现在她的位置附近没有出租车，平台将会为她预约，但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到达。
眼下她也只能答应。
然而两个小时快过去了，她仍然没有接到那通“救命”的电话。她现在有点后悔，自己应该跟上傅延飞出门的，再怎样也好过被困在这里。
这小国家真是不方便，要是在国内，那不过是一个滴滴就能搞定的事情。
等从这里下去以后，她暗暗发誓，她要开始好好经营一下自己的人际关系了。这次紧急情况让她认识到太独来独往也不是件好事。
以前她觉得有郁凌这个好友就行，可是毕竟她们不在一个国家不在一个地方，还有着六小时的时差，当对方需要帮助时，还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除了为对方干着急也无能为力。
还不知道要呆多久，她索性开始摸索遥控器开起了电视，边吃早餐边看看新闻，恰好看见今早那辆撞围栏的车已经被路障车拖走了。
原来昨晚的事故是真的啊……她还以为是傅延飞为了留下她瞎诌的。
刚想到他，电话就嗡嗡响起。
她激动得连忙按下接听键，用当地语言说：“你好。”
那头默了几秒，也用当地语言回道，“早上好。”
她的表情僵住了，然后听见他用中文说，“昨晚睡得好吗？”
竟然是傅延飞。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她的语气掩盖不住的不满。
“我敲了门的，但是你睡得太沉了没有听见，车已经来了，我不想耽误时间，就先自己走了。”他接着安抚，“你不用担心，我和他们说你昨天回去的时候下大雪，感冒了，所以帮你请了假。”
这话乍一听好像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妥当。
“我们今天在那弗丁州拍摄，你来过这里吗？”
那弗丁州是距离该国首都最近的一个州，第二发达城市，自然风光很出名，不过她没有去过，只是听说过而已。
“没有。”
“还挺漂亮的，一个半小时的车程，现在雪还没融，等夏天露出草地应该很适合野餐。我先来踩踩点，下次找个时间带你来看。”
他的语气十分自然，却让她感觉到十分不自然。
她岔开话题，“我要怎么回去？”
闻言，他叹了口气，“你就不关心一下我吗？”
她凝眉想了想，然后说，“你退烧了吗？”
“没有，你冷漠的态度让我的温度又升了三度。”
“……”她决定不去回应这个幼稚的人说的幼稚话。
那边摄像师又在喊他了，他于是挂了电话。她还是没得到一个解决方案，只好又给那个司机打电话，然而这次电话一直占线。
天要亡她吗……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索性在屋里走走逛逛起来，只看公共区域，不进入房间。
她向来尊重他的隐私，如非必要不会擅自进入他的私人空间。
何况他们现在是陌生人了。
这别墅比她想得大很多，不过装修风格简约温馨，是典型的北欧风。只是，她越看越觉得熟悉。
是的，熟悉。
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让她不自觉地去回忆曾经在哪里见过一样的建筑，或者是画面，似乎已经隐隐接近那个真相了——
这时候电话毫无征兆震动起来，吓了她一大跳。
**
她回到家时，出于礼貌还是短信告知了傅延飞一声。但是他没有回复。
由于这天请了病假，她就实实在在地在家里休息了一天。下午，吴婷给她打来电话，问她身体是否好转，要不要去看医生。
她本来就没大碍，表示明天就可以去上班。
既然关莘已经复工，那她应该也可以不用去代班了。
然而她想得太天真了。吴婷说Tomas认为他们的工作配合得很好，所以希望她一起继续完成这份工作，对此傅延飞和关莘也一致表达了支持。
真是钱多了没处花，还要多请个翻译。
反正这趟旅程快要结束，也就最后两天的事，咬咬牙就过了。她这样想。
翌日，她坐上来接她的私家车去了梵迪特斯拉州去和他们汇合。三个小时的车程，她差点睡晕过去。
梵迪特斯拉州和首都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其实该国只有首都比较繁华，其他州远远比不上，既没有什么工厂也没有什么高大建筑，看起来很荒凉原始，赏心悦目的只有自然风光。
不过它的雪景倒是值得一提。
虽然她在国内的时候没去过北方过冬，但偶尔能在电视上看见北方的冬景，感觉两个地方的户外景色还挺像的，除了建筑风格不同。
她下车的时候刚好在起风，把她的长发吹乱。
对于扎头发这事她是纠结的。冬天她不喜欢扎头发，因为头发能遮住耳朵，能保暖。但是遇上大风，就像个疯婆子一样。
摄像师正在拍Tomas和关莘，一边走一边介绍着身后的湖景。
湖面已经结冰了，只剩一丛丛散乱的杂草随风摇晃，不过山脉连绵，天空碧蓝，倒也有另一番凄凉空旷之美。
她只感叹一个地方一个气象，首都都停雪了，这里的积雪那么厚，不知这片土地要冰封多久才见天日。
傅延飞披着大棉袄在一边补妆，见她艰难地踩雪过来，也来到她面前打招呼。
“来了啊。”
“嗯。”她兴致缺缺，注意到他脸上戴了眼镜。
他屈膝，微微弯下腰和她对视。
“干什么？”
“不整理头发吗？”
还是那副眼镜，还是同样的姿势。以前她养成的习惯之一，就是拿他的镜片当镜子照，整理仪容。
以前她觉得这是自然无心的一个举动，可是现在知道他的小心思以后当然无法同以前一样，于是别开了头，伸出藏在兜里取暖的手潦草理了理头发。
他也不恼，伸出手帮她理头发。
她躲闪了几下，然后果断拍掉了他的手，“我自己来就行。”
“好吧。”
他不勉强，反手把披着棉袄从身上掀下来盖在她的身上。
棉袄长而沉，她只觉身上像压了个什么东西，挣扎了两下想摆脱。
“这里冷。”他为了裹住她的身体只能双手合拢着衣裳，不让她挣脱。
她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从他身上传来，脑子短路一秒，立刻抓住了他的肩膀，伸头去闻他肩膀处的位置。哪知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她，有一丝羞涩地说：“怎么一大早的那么主动……摄像机还在拍呢。”
嘴上知道摄像机在拍，身体倒是很诚实嘛。
她推开他，“你想得美。”
就在他愣神之际，助理叫了他一声，“飞哥，过来准备拍摄了。”
她觉得刚刚推他的力道可能有些重了，不过还是装着没事人一样把衣服还给他，“你穿吧。”
他的脸色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悦。
“你觉得我会穿着这衣服去拍摄吗？”说完，转身就走。
言下之意，他不需要它。
也是，他身上的衣服都是搭配好的名牌，的确不需要这件普通平庸但是保暖的大棉袄。
所以……她的作用是个衣架吗？
她撇撇嘴，还是把大棉袄披上了，瞬间被带着香味的温暖包围。
**
傅延飞好像真的生气了。
面对着镜头时还是相当敬业的，然而镜头一关，他就明显闷闷不乐的，面对其他人还能强颜欢笑，就是对着她……不，根本不会对着她，他一直回避和她有眼神接触。
从小到大，生闷气的样子也是一点没变。
今晚他们住在当地的旅馆，虽然各方面比不上首都的宾馆，但只能将就一晚。
晚饭过后他们就回自己的房间了。
关莘和她一间房。她想二人终于有时间可以好好聊一聊了，不过关莘一进房就去洗澡了，一洗还洗了快半小时。
她也躺在床上眯眼，今天确实累到了。
快去见周公的时候，门突然敲响了。她爬起来开门，看见是助理，有些诧异，以为又有什么工作安排。
不过助理只是来问她们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她们确认了没有以后，他还是站着不走，似乎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吗？”
助理迟疑了会儿，才问：“你们吵架了？”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然后才悟出了那个“你们”是谁。
“不算吵架吧……”她喃喃。
推了一下而已，不至于吧？这家伙脾气见长啊。
“他一个人在外面发呆呢。”
“啊？”
她重新裹上大衣出去了。估计是暖气房里待了一会儿，出来的瞬间还是让她冷得打了一个激灵。
不到九点，这里已经一片死寂了，只有一排排孤寂的路灯。欧洲国家应该都差不多，夜生活不丰富，七点过后就陆续开始收摊，住在郊区别墅的住户也会在七点左右就关门关窗了。
所以这里除了他们也没有别人，除了前台正在看手机，时不时会看他们两眼。
傅延飞倚着墙，身上的衣服都没换，跑下来抽烟了。
这是第二次看见他抽烟。好像仅有的两次看见他抽烟，都是见到他倍感落寞的姿态。
他将烟蒂扔进垃圾桶里继续发呆，没有要走的意思。
雪还没化，她从兜里掏出手套戴上，蹲下来团了个雪球，然后向他砸了过去，正砸在他的肩上。
他回头看见是她有些怔忪，随后又继续冷着一张脸，不理她。
真是个小气鬼。
她也不知道怎么让他消气，因为他都不理她，她也没法打破僵局。
于是只能再团一个砸他。他的表情略微有点松动。
她接着团，接着砸……
砸到第五个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技术见长啊，百发百中。”但还是没回头看她一眼。
她知道，他气消了。
“堆雪人吗？”她问。
那道笔直的身影动了动，回头时路灯洒下的灯光投在他的眸里，像有星子在闪。
“我想，我欠你一个雪人。”
还有那些早就应该说清楚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