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祸事

纪川闻言不由得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着年过半百的人，竟然就是李茂。

可是自己打听出来的事实，李茂分明是个尚未而立的年轻人，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许是纪川的神色太过于诧异，引起了李茂的注意。

“你查过我吧？看着我现在这副模样，是不是很惊讶？”

他语气听起来十分平淡，但又透着几分苍凉。

想来也是无可奈何到了极点。

“我也不知道如何，自己就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模样，你知道吗，我如今去溪边接水，都不敢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我怕自己接受不了，一时冲动，了结了自己这条贱命......”

说到后面，完全成了他自己一个人的絮絮叨叨。

虽说纪川提前查过此人，可情报毕竟有限，听到如今这些话，整个人也是云里雾里。

他只依稀知道李茂曾经在书院读过书，后来考上了秀才，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书院中的学生大多都是豪门世家，可偏就李茂一个平民子弟，家境甚至还有些清苦。

据说是因为才学十分出众，才被洪老先生破例特意留在书院的。

一般来说，能进入豫宁书院的学子都颇有才学，更何况是被洪襄赏识之人，就算科举落榜，没有考中举人，单靠个秀才的名头，做个教书先生也是绰绰有余，怎么会落得这般穷困潦倒的地步，实在是令人唏嘘。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得知李茂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查明他与科举舞弊有何关系才是重中之重。

想到这里，瞧见他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想法，纪川便只好自行打断了他的话。

“你是洪老的学生吧？你知道洪老最近走了吗？”

听到这句话，李茂才仿佛突然回过神来，下一秒，却陷入了癫狂，他迅速转身把住了纪川的衣领，眼神中血丝暴露，声音嘶哑，手上的力气却出奇的大，拽的纪川一个影卫差点向前一个铿锵。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老师，老师他走了？”

“不！不！你撒谎！这决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纪川用力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衣领拉下来，站起身来，声调冷清，俯视他道，“自然是真的，我骗你作甚？”

听到他肯定的答复，李茂整个人直接瘫软在地上，过了许久，他才重新振作起来，眼神中却压抑着浓浓的狠意，“是林朔，那个畜生！”

“真是枉费了先生如此真心对他！”

纪川挑挑眉，这人如此确信是林朔的说法，让他更加坚信这人绝对是知道些什么的，看来，洪襄没有骗他。

并且，他对林朔勾结官场，舞弄科举的事情，也有数，只是不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

不过，他既然是知情人，那么事情的调查就有突破口了，这对于忙碌了许久的纪川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

“你怎么如此确定？”

李茂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起来，站的摇摇晃晃，语气却十分坚定，“林朔一心想要接手书院，甚至想要与朝堂勾结，插手科举，他一心只想与官员打好关系，近些年书院进来的学生全是高门大户之子，不光如此，他还想要垄断教学，从中谋求大笔私利，此事先生不予，他便与先生大吵一架，甚至想要谋害先生......”

纪川听到这里，不由得打断了他的话，“你说林朔想要谋害老先生，有什么证据吗？”

李茂冷笑一声，“呵，证据？需要什么证据？整个书院谁不知道他林朔狼子野心，他为了钱财连朝廷命官都敢杀，弑师于他又算得了什么？”

听到这番话，今日的事情才算是迎来了重点，不过纪川也是十分震惊，林朔竟然还杀了朝廷命官？

只是据他了解，林朔此人有野心，可胆量却配不上自己的野心，怎么会大胆到区刺杀朝廷命官，这背后是不是还有别人牵扯其中？

不过现在，只能先从李茂入手了。

纪川转向李茂，“你师傅临终前曾托我来找你，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查清楚林朔究竟是与哪些人暗中勾结。”

其实纪川这套说辞算是钻了个漏洞，不过也是借助李茂的力量想要得知自己想要了解的情报罢了。

若是哪天李茂得知了真相，恐怕也是要恨他的。

且说这边，洪襄之死闹得纷纷扬扬，楚墨自然也是知道了，不过现在传出的说法洪襄是暴毙身亡，但是楚墨知道林朔下毒一事，算算时日，自然不对，那便只能是纪川下的手了。

不过对于纪川将脏水往林朔身上泼这一举动，楚墨却丝毫不意外，这样一来，对自己也有好处，至少不会让人轻易怀疑到自己身上。

不过一想到洪襄已经死了，楚墨就没来由的高兴。

毕竟，当年自己在太学他手底下求学的时候，可不是什么好回忆。

那时候，因为楚墨底子太差，第一次上课的时候，洪襄便用一种嫌弃的眼神看着他，还带着几丝文人的清高之气，看的他仿佛是烂泥中的垃圾一般，“朽木不可雕也。”短短六个字的评价，却叫楚墨记了十多年，每每想到这句话，他就能想起那段灰暗的时光。

所有人都在嘲笑他，都妄想撕碎他，可他偏偏不服气，他就想要所有人都看看，他们曾经看不起的这个人，也能有一天走上权力的巅峰，成为人人都敬畏的存在。

虽说后来，因为有纪川帮忙完成课业，所以那段时间，以楚墨的名义写出了不少绝妙的行策，是以一直到一条鞭法出现之前，洪襄都对他一改往日的冷淡，反而对他赞赏有加，又认为他是可塑之才。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楚墨在心中冷笑，那些策论没有一篇是自己写的，实际上，楚墨还只是那个在污泥里的肮脏货色罢了，洪襄的每一句赞赏，都让楚墨更加清楚的知道，纪川是多么优秀的一块美玉，可他一个卑贱的影卫，怎么能配有这么高的评价和赞赏，若是没有自己当年救下他的性命，他早就死在寒冬了。

楚墨出身卑微，却又一身傲骨，怎么能够容忍一个命若草芥的影卫踩在自己的头上，才华横溢，于是，洪襄夸奖的越多，楚墨心中阴郁之气愈加浓烈，直到他后来进了御书房，告知了先帝那一番话，使得洪襄被迫罢官免职，再不得进入朝堂，他方才觉得那么多年来，压在他心头的阴影，使得他年少时期患得患失，自卑自贱的阴云才终于散开了。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洪襄被罢官后，竟然并未因此而偃旗息鼓，他反而开了豫宁书院，没过几年，书院的名气愈发大了，世人皆尊称他一句先生，那老东西不仅声名远扬，还非要追求什么科举平等，平白挡了他的路，让他没法在朝堂中肆无忌惮的安插自己的人手。

楚墨一贯心狠手辣，凡是挡路之人，必要一一斩草除根，杀绝了才好，更何况，是跟自己有这旧怨的洪襄，那更是不能放过。

于是，就有了他派出纪川去杀害洪襄一说。

至于调查书院，不过是个幌子，那账簿上的金钱流通，有不少都是出自他的手笔，他自然是一清二楚。

这次派纪川去执行这个任务，也不过是想要再试探一下，毕竟这么些年来，他总感觉纪川对自己没有表面上那么忠心，甚至曾经还妄图想要离开。

这怎么能行，纪川是自己救回来的，那他的命救属于自己，是生是死都得留在自己身边，毕竟，只有主人废弃兵刃，哪里有狗背弃主人的道理？

不过这次纪川解决了洪襄，一方面解决了自己的一个心头大患，另一方面，也算是证明了纪川的忠心，至于查那些账簿，左不过结果也要汇报到自己手上，他查到与否，查到多少，也不甚重要了。

银川钱庄。

纪川先前在李茂那里了解到他当年经历过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李茂便领着他来到了这个钱庄。

原来，李茂当年因为洪襄的缘故进入豫宁书院，旁人都羡煞他有此机缘，毕竟那时候书院就已经名声鹊起，每次春闱上榜人数也是每每增多，李茂更是直接拜入了洪老的门下，在当时看来，那就相当于是一只脚步入了朝堂。

可不曾想，事情就在他进入书院后不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李茂拜入师门之前，林朔一直都是洪老唯一的弟子，世人皆奉承与他，并且所有人都认为，等洪老过身，书院有朝一日总要由林朔继承。

可是李茂一出现，事情就变得不对劲了，李茂虽说出身贫苦，但是却才学出众，先生每每教授学问，李茂总能提出更有见地的想法，甚至在李茂出现后，洪老更是不止一次的夸赞李茂文采斐然，文风中透露着君子端方，甚至隐隐指责林朔谄媚之气过重，没有文人清高之风骨。

如此一来，众人见风使舵，便传出流言，说洪老已然不看重林朔，反而更加看重李茂，那么书院院长以后未必就是林朔的。

这样一来，林朔多年的妄想都要成空，更不要说，林朔此时已经开始勾结朝堂官员，参与科举舞弊，洪老对他多加指责，也是看出来他此时心已经不在研究学问上，反而沾染上了官场的污浊之气。

可林朔已经走上了这条路，还尝到了钱权的好处，又怎么会愿意轻易脱身，舍弃这得之容易的荣华富贵？

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成为书院的继承人的前提之下的，若不是看在书院声名远扬，洪老桃李天下，又有谁愿意搭理他这个出身无名的小卒？

之前，洪老只有他这一个学生，他便以为自己接手书院顺理成章，可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李茂出现了，甚至就当时的情况而言，洪老更加欣赏他，这对于林朔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他绝不能容忍任何人跟他抢学院院长的职务，哪怕那个人是他名义上的师弟！

毕竟，谁能轻易放弃到手的荣华富贵呢？

且当时李茂跟洪老是一路观点，若是叫李茂接手了书院，不仅林朔没落得好处，朝堂上的无数官员也不能从科举中获利。

这个道理不仅林朔明白，官员中更是有不少人知道。

于是，一场针对李茂的阴谋便展开了。

从那以后，洪老因为被林朔下毒的缘故身体愈发不好，几乎处于半隐逸状态，没有洪老支持的李茂，立马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想要解决这样的李茂，其实十分简单，李茂家境贫寒，学院随随便便开出几笔强制要求上交的费用，便能叫李茂捉襟见肘。

因为李茂拿不出学费，林朔以其没有按时缴纳费用为由，要求他要么上交学费，要么就自觉滚出书院。

之前洪老便知道李茂家境贫寒，但是为了学院招生公平，李茂的学费并未做出额外的减免，相反是由洪老自掏腰包垫付，可如今洪老受制于人，李茂自然孤立无援。

但他明知林朔的奸计就是想让他离开书院，又怎么会愿意这么轻易如了他的愿，是以他强顶着压力抵押了房产，借了一笔钱，准备后面为别人抄书来还款。

可李茂还是低估了人性的恶意。

他的存在不仅挡了林朔的路，更是挡了无数官员的路。

各地官员欺上瞒下，关系盘根错节，想要整死一个小小的秀才，岂不是轻而易举，于是，在各方小地主的暗示之下，竟然没有一家愿意收李茂抄的书，一连半月有余，李茂一个铜板都没有挣下来。

眼看着还款日期越来越近，李茂却毫无办法。

林朔甚至还找了一些当地的地痞流氓，打听到了李茂老家的位置，将李茂作为一个读书人，却欠钱不还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那帮人甚至叨扰到了李茂的父母，可怜两个老人一大把年纪，还要经历这种事情。

他们不相信李茂是那帮人口中欠钱不还的老赖，可又年迈无力，既拦不住他们抢收老宅，更不便对着一群流氓破口大骂，对方人多势众，便是瞧准了李茂的父母年迈好欺，竟然活生生的将他们二老气的吐血。

两老觉得此事不公，拖着一身病躯，想要千里迢迢的上京报官，可官又哪里是那么好报的？

光是报官前的杀威棒就能要了他们二老半条命，最终，也不知是意外还是怎的，二老在路上不幸遇到了山匪抢劫，不幸身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