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李茂得知这一切时,事情早已经成为定局,他只能悲愤的回家为二老操办后事。
甚至因为两种直系亲属过世,按照律法规定,他连来年的科举都不能参加,若要等下次,便又是一个三年,且不说这仨年的学费,他如今的境况是否负担得起,单论如今他得罪了这么多官员,他又是否能上榜,考取功名?
讲到这里,李茂一个身高八尺的男儿,语气悲愤,声音嘶哑,眼眶中眼珠似要爆出一般,凄切异常,“可你说,要是怎样大胆的山匪,竟然敢在天子脚下抢劫,甚至还闹出了人命?”
纪川哑然,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若是一个言辞不当,说不定还徒惹悲伤。
“那然后呢?你便回家了吗?”
李茂惨然一笑,“呵,哪里有这么简单?”
纪川不由得心头一颤,害的一个春风得意的学子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地步还不够吗?
“你知道对于书生来说,什么最重要吗?”
纪川沉默,不过李茂似乎也没打算让他回答,而是他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接着往下说。
“自然是他傲然的才学。”
“就在这件事情过去没多久,我准备向顺天府提交状纸,请求他们介入调查,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得知了这个消息,我的状纸尚未递上去,京城便开始漫天飞的传播我的流言。”
说到这里,李茂罕见的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似乎带了几分哽咽,这是在他提起自己父母双亡时都不曾流露出来的脆弱悲伤。
“他们说,我以往所著文章皆是抄袭,无一篇实作。”
说完这句话,支撑李茂的那口气的似乎就散了一样,他整个人蹲下来,蜷缩在一起。
纪川不由得哑然,指责一名学子的学问有问题,无疑是对他最大的侮辱,而所有人都相信谣言,更是彻底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
学子没有学问,就当于武者失去武功,厨师没有炊具,将军没有兵权,对人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在这种情况下,所有的语言都显得十分苍白无力,纪川只能将手搭在李茂的肩上,默默鼓励他。
“你放心,总有一天,真相必会大白于天下。”
“奸佞必将归于地狱。”
纪川沉声说到,只是不知是说给李茂听的,还是在告诉自己。
“我们会胜利的。”
纪川和李茂乔装打扮,进入银川钱庄后,便开始暗地里私下观察。
据李茂说,这里便是林朔要求的买卖科举试题暗地交易的场所,他们会提前商量好接头暗号,以便于到时交易,为了更快融入,纪川必须伪装成想要买卖试题的学子。
李茂对于书生来说已经算是熟人,若是李茂出现,极其容易暴露,是以只能纪川上场。
为了避免显得过于突兀,纪川在进入钱庄之前,先在附近的酒楼茶肆混迹了一番,于是顺理成章的打进了一个小群体。
一帮臭味相投的书生喝着酒,吹着牛,幻想着自己通过买题金榜题名,出人头地,一个个大言不惭的吹嘘着以后的放纵生活。
看起来就像是一帮喝醉了酒的酒鬼,哪里跟文人扯得上半分关系。
纪川在心中暗暗诽谤,这么对比看来,李茂可以说是罕见的清高有才了。
大周的科举已经从底层到朝廷,整个都腐烂透顶了。
他们既然能够知道渠道,能够勾结书院缴纳赃款去购买考题,那么与之对应的,朝廷上必然也有高官泄题,只不过高官所求未必是钱财,更是党羽。
可这也足以证明,科举舞弊一案到如今,已经由上而下形成了一条完整的利益相关链。
事情查到如今这个地步,早已经远远超出了纪川的意料,他也没有想到由一个小小的豫宁书院,能够牵扯出这么多事情,而楚墨呢?这么多年来,楚墨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楚墨派自己来刺杀洪襄,可事情真的只有这么简单吗?自己通过洪襄调查出这一系列事情,是否也是在楚墨的计划之中,或者说,这是否就是楚墨计划中的一环,自己又再一次的沦落成了楚墨的棋子?
可是楚墨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呢?是又有什么阴谋,还是单纯想要试探自己是否会将所有事情都告知他,以此来试探自己是否依旧忠心?
纪川不知道。
他遥遥地看向李茂,眼神却逐渐由迷茫变得坚定,他看着李茂,同时也是看向那背后无数同样因为科举舞弊一事而陷入绝境的无辜者,他们不过是想要一个翻身改命的机会,一次公平,却得不到一个正义的回应,甚至连带着家人朋友,都一起被迫陷入无尽的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纪川又想起了自己曾经杀过的人,做过的孽,他握住拳,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纪川,这是你该偿还的债,为了救赎更多的他们,也为了拉起曾经的你,去拼一次吧。”
“一次就好,哪怕失败。”
下定决心后,纪川便不再犹疑,事情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么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能再退缩,否则遇事不决,害人害己。
纪川混入那帮书生中,一起进了钱庄,一进门,便有人迎上来,“欸几位,今儿来是有什么事情啊?”
他们中带头的那人叫做袁岳,听到这句话,他上前一步说到,“荀老板约了我们来谈笔生意。”
钱庄的伙计听到这句话,脸上显出几分惊讶,马上眼神就透露出了欣喜,当即上前迎合道,连语气都带了几分讨好,“哎呀,小人眼拙,竟没看出几位贵客!”
他热情的介绍道,“荀老板早就打过招呼了,说要是你们今日上门,必然要好好招待,快快快,这边请这边请.......”
纪川跟着这帮人浩浩荡荡的进了书房,仔细感受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马上就觉得不对劲了。
这书房果然没有明面上的看上去那么简单,明明表面上只是来谈事情,周围却布下了十分周密的安全防控,其中甚至不乏江湖上的一流高手,看来自己今日跟着他们一起来,真是没来错。
在这个地方,自己一定能够找到有用的线索,而那个所谓的荀老板,想来就是计划中的关键一环了。
他们一行人并没有等多久,那位荀老板便来了。
只见他一副商贾打扮,款式已经尽可能的低调,可瞧着还是能看出富贵,料子都是最优质的。
本朝商贾地位地下,光是有钱却没有权,为了把日子过好些,很多商人都会选择与当地官员相互照应,以求来日商场行个方便,久而久之,官商勾结变成了常态,想来这位荀老板也是如此,就是不知道他背后的人又是哪位。
袁岳显见不是第一次跟荀老板见面,想来先前便是熟人,否则这样大胆,搞不好轻易便会掉闹嗲的事情,又怎么能随便拉个人做呢?
他看见人来了,立马就热情的迎上去了。
“哎呀,荀老板!这可总算是把您给候来了,咱们啊,可就等着您这菩萨显灵呢!”
那荀老板嘿嘿一笑,谦虚道,“我哪里算什么菩萨,不过就是办点小事,这背后的大人,那才是真的菩萨呢!”
“不过啊,各位都是未来的栋梁之材,若是此事成了,诸位日后飞黄腾达,可千万不能忘了我荀某人啊!”
这番客套话一说,屋子里一时间便全是迎合的话语。
“荀老板哪里话啊!”
“是啊,这我们该感谢荀老板才是......”
“您放心,要是真成功了,我们肯定不能忘了您这恩人啊......”
“......”
听着他们一群人再那里尽说些场面话,纪川不由得在心里冷笑,要是真叫这帮人日后在朝堂上飞黄腾达了,那大周怕是离亡国也不远了。
更何况,他们不巧碰上了自己,如今自己既然掺和进了这件事,自然也不能叫这帮人得逞,让这些害群之马扰了整个科举的公平。
不仅是他们,连带不作为的官员和高层,自己也一定要查出来。
不过也不仅仅是为了科举一事,毕竟自己日后若是真想计划实施成功,少不得知道些朝臣的把柄,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这边纪川在暗暗思索,而那位荀老板跟诸位说完客气话后,也看向了纪川。
瞧见纪川的第一眼,荀老板的眼中就闪出几丝疑光,透出几分精明,他望向纪川,试探的说到,“这位看着面生,不知该如何称呼?”
对于自己被着重盘问一事,纪川早有心理准备,毕竟他们做的事情特殊,风险又大,自然是要小心为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生面孔,引起怀疑也是正常,若是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会害了所有人,这个风险,荀老板怕是担不起。
是以,他早早就备好了说辞,就等着荀老板来问呢。
纪川微微笑着,温声答道,“鄙人姓纪,乃是顺天府刘大人的门客,也有个微薄的功名在身,今日听说能见到荀老板,便冒昧前来打扰了,希望荀老板不要介意。”
纪川这番话说的极有技巧,那位顺天府的刘大人,乃是纪川先前为肃王做事时意外结识的一位朋友,他先把这位大人的名头摆出来,荀老板自然会误以为自己与官场有关系,甚至会觉得自己就是买卖试题的参与者,自然而然就把自己当成了自己人,那么后面说的那个功名,自然也不会刻意去调查,那么是真是假也就无足轻重了。
果不其然,听到顺天府的名声,那位荀老板立刻就便了一张面孔,脸上的笑意都显出几分谄媚,“这可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道阁下是刘大人的朋友,得罪得罪。”
“阁下有刘大人这样的朋友,还看得上我这小小的关系,真是令荀某荣幸之至啊。”
纪川笑了笑,低声道,“大人毕竟是朝中之人,这关系有时候不方便,荀老板可明白?”
那荀老板不愧是在商场驰骋风云之人,听到这话十分上道,立刻就明白了纪川的未尽之言。
“是是是,明白明白。”
眼看着荀俊对纪川的疑心已经尽数消除,接下来的生意自然也是谈的顺理成章。
纪川看着袁岳拿出他们集资的钱财,推向荀俊,清点完数目之后,荀俊便直接收下了。
“你们放心,等到你们春闱进考场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暗示你们,这是一点小小的信息,提前透给你们,可千万记得不能外泄。”
荀俊说着便偷偷递出了一个小纸条,袁岳顺手接过,三两句话将事情交代清楚后,便开始宾主尽欢了。假装真就是简简单单的友人叙旧的交情了。
荀俊托人上了些饭菜,一时间餐桌上就开始推杯换盏。
这件事情对荀俊来说不仅能挣钱,还能打通官场上的关系,而对于那些学子,更是他们直通云霄,飞黄腾达的青云梯,自然是双方都喜乐洋洋。
到了兴头,甚至还饮了些酒,到了后期,所有人都带了些酒气。
而纪川以自己不胜酒力为由,滴酒未战,竟然成了全场唯一一个让然保持清醒的人。
纪川冷眼看着这些蛀虫,就等着他们再醉一些,便挑个软柿子捏一捏,看能不能榨出些事情。
稍等了一会儿,看着大家都醉的差不多了,纪川便偷偷溜了出来,如今的状态已经无人能注意到纪川是否在屋内,倒也免得纪川还要费尽心思的找个理由。
纪川偷偷流出来后换了身衣服,蒙上面巾,伺机等在门口,看着他们结束了宴席,荀俊摇摇晃晃的从屋里出来,一时间醉的连路都走不稳。
纪川暗地偷偷跟着他,直到他景致走进了自己的地盘,纪川方才显出形,他跟在荀俊的后面,冷不丁的抽出藏在身上的匕首,便直接架在了荀俊的脖子上。
那刀刃还泛着冷光,许是死在匕首上的热太多了,依稀甚至能够问道一丝血气,冰凉的匕首横上荀俊的脖子,几乎只一瞬间,荀俊的酒就醒了个彻底。
他哆哆嗦嗦的颤抖着,“你,你是谁?你想要干什么......”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还是在强装镇定。
“说,科举的信息究竟是谁泄露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