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甜低声哀叫一声,并用力摇了摇头。
海凡紧闭双唇,脑海中浮现一个荒谬的想法。
“不对啊,如果你妈妈真的有精神问题,顾天文和方岚一定会知道的,他们会帮助你的。无论是通过药物还是其他方式,他们都会分担你的负担的。但是看方岚的样子,她根本不知道你妈妈有问题……”
方岚不仅不知道,还以为金花之所以离开原来的城市,是因为交了个新男友,走出了过去的阴影。
“她的记忆仿佛被重置了,有时清醒有时困惑,性情大变,体重时胖时瘦,非常顽固……但她依然保持着逻辑思维,能理智判断,她并不是个精神病患者……”
海凡说不下去了,震惊地看着张甜,手指压在沙发的扶手上,浑身发紫。
茉莉接过了他的话题,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盯着张甜的每一个表情,轻声问道。
“思思,你要真实地告诉我……你是不是对你的母亲施咒了?”
张甜没有回答。
她脸上的表情已经足够证明了一切。
海凡用力敲了一下沙发,内心激动得像是海浪翻涌。作为顾天文和方岚身边的孩子,她自然知道魂网的存在。张甜崩溃地捂住脸,双手哭诉道:“起初,我只是想让她忘记痛苦、忘记仇恨。我知道魂网可以让人忘记过去的一切……”
张甜继续说:“我妈这辈子过得太苦了。她越来越偏激,满脑子都是杀人的念头,越想越离谱。”她声音低沉地说道,“我只是不想让她再为过去的事烦心,希望她能够重新开始。”
在亲生母亲面前,她感到自己就像陷入地狱一般。而在顾天文和方岚的家里,她不得不扮演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日复一日地撕裂自己。
最开始,她只是有一个不现实的念头——希望母亲能彻底忘记过去,心中再无仇恨。然而,当她偶然看到那个黑金鲍乌的螺钿漆盒,发现角落里一缕蛛网被压在符纸下,她心中的念想,如同火焰一般快速燃烧起来。
“我以为下了魂网就能让她忘记……”张甜垂下眼睛,她脖子修长而白皙,看上去脆弱得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
茉莉一边怜惜一边叹息地说:“这怎么能和毒死她有什么区别呢?如果魂网那么简单,为什么顾天文和方岚几十年来一直受折磨呢?况且你根本没有掌握真正的下魂网方法,对吧?所以你妈没有完全忘记,反而变得更执着了。”
茉莉说着说着,突然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指责张甜。
她抬头看着海凡,目光与他默默间碰撞。两人虽然同父异母,却有着如镜像般的人生轨迹。要么在母亲的暴力下悲惨死去,要么在无法忍受的痛苦中爆发,对亲生母亲下杀手。
但他们只是生错了世界,何罪之有?
无辜的孩子,成人之间争斗中最大的受害者。一次又一次地。
就连当初超然的茉莉都没有办法置身事外,更何况现在的张甜呢?
张甜低声说:“后来……我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害怕顾天文看穿,于是趁她蒙懵的时候带她离开了……”
当金花恢复清醒的时候,“复仇”的念头彻底占据了她的心智。她开始画符、下蛊,不停地念念有词,推演着复仇的计划。
张甜犹豫不决,一方面是出于忍耐,另一方面则是出于顺从。她既担心母亲会发疯,又害怕被顾天文和方岚发现她母亲已经疯了。
最初的错误只是一小步踏错,但为了修正这个错误,却需要走进越来越大的困境。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出错了,变得越来越偏执、越来越疯狂。"张甜强忍着哽咽说道,"每当她糊涂的时候,我就趁机把她带走,搬家,甚至去另一个城市。可是她总是能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回去。"
她害怕真相被揭穿,无法上学,因此她决定躲在宝灵街上,开一个低调的中介,守护着母亲执念的小公寓。她一次又一次尝试想办法应对局面。
然而,终于有一天,事情发生了。
张甜永远都记得那个日子的情景。
那个昏昏沉沉的午后,她坐在中介公司那个四面没有窗户的会议室里,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又疯狂又兴奋,充满了一种大仇得报之后的宽慰。
电话里,张甜的母亲金花对她说:“女儿,别担心,已经有我杀死了你爸爸。我们母女以后再也不用忧愁了。”
这简短的几句话让张甜猝不及防地跪倒在地。
片刻之后她站起来,却感觉两条腿像面条一样软弱无力,不知道应该往何处去。
她紧握着钥匙,全身都湿了一层冷汗,颤颤巍巍地打开了母亲公寓的门,抬眼看见了原本放着客厅茶几的位置上,躺着一个枯瘦肮脏的黑影。明黄的碎纸屑围绕着那个人,仿佛数以万计的黄纸符撕碎之后铺成了一个牢笼,周围已经是秋天,地上满是黄色的银杏叶。
张甜八岁的时候,一张黄纸符飘落在她白白嫩嫩的手心,片刻之后化作了一只仙鹤。
金花蛰伏了十几年之后,这些黄纸符却可以变成四面八方涌入的毒虫蛇蚁,仿佛在牢笼之外蜿蜒游荡,用它们所画出的界线将金花要杀死的“仇人”圈禁在其中。
生死的线索就像草蛇灰线一样纤细,紧密地贯穿在张甜生命中某一个充满希望的瞬间,种下了因果的种子。
"来,看看你爸爸。你看,有着血缘关系的吸引力,即使你爸爸死了,他的魂魄还是会被困在这里。"金花兴奋地看着张甜说道:"妈妈终于为我们母女报了仇,你高兴吗?"
可是张甜的脚仿佛生了根一样,扎在门口动弹不得。
"你看这些符咒,它们真的能让腐肉生疮。你爸爸再怎么了不起,住在大别墅里又怎样?他最终还是和我一样被困在这里。"金花笑得像个纯真的孩子,神采飞扬。
张甜的眼神如平静的湖面,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
“妈妈,那不是我爸。”片刻之后,张甜在黑暗中轻声开口,眼中闪烁出异样的光芒。
“因为……我爸爸两年前就去世了。”
两年前
的一个下午,顾天文给张甜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稍稍沉重了些,顾天文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虽然不知道你是否关心,但我想告诉你,你亲生父亲上个月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