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儿,是你吗?”黄莲娜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冯助”的动作一滞,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变故。他没想到,这个老太婆会在这个时候清醒过来。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好好感受这份痛楚,投入那无尽的虚无之后,尽情地发出对他的诅咒。
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屋子里的动静,外面的人完全听不见。他只需小心一些,不把这里弄脏,干净利落地解决这个死老婆子……
黄莲娜突然转过身来,她的眼睛红肿,泪水不断流淌,那双眼睛的眼皮仿佛失去了作用。“冯助”行凶的手在黄莲娜眼前停住,因为他发现这个老太婆的眼里,竟然没有恐惧。
不可能,这般低劣的生物,在无差别的死亡逼近前,怎会如此平静?他没有忘记自己现在披的皮囊,属于老太婆的亲生儿子。据族里关于人类的情报,人类不是向来重视血亲吗?一个母亲见自己的儿子对自己起了杀心,居然无动于衷,完全无视了自己的存在?
在昏暗的屋内,冯助陷入了沉思。他对黄莲娜的威胁毫不在意,坚信今夜的秘密不会泄露出去。然而,他并未察觉到黄莲娜紧张地将手贴在他大腿上,如同一根笔直的房梁。
黄莲娜对冯助身上的血迹视而不见,焦急地问道:“儿子啊,天色怎么突然变黑了?是不是老天发怒了,要涨水了?”她催促道:“快去点灯,看看外面的情况,把你爹叫醒!我们收拾些东西,赶紧往山上去。”
冯助满心疑惑地靠近黄莲娜,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到破绽。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虽然不算明亮,但足以让他看清楚屋内的情况,尤其是他现在恐怖的“血人”形象。他心里暗自琢磨:这个老太婆难道是瞎了吗?这件事似乎太过巧合。但他又觉得老太婆不像是在装瞎,他不相信人类能在他的注视下欺瞒。
冯赟脖子上的伤口让冯助感到棘手,他暂时无法运用力量将其修复。虽然他可以用东西遮住伤口,但时间长了,肯定会引起村民的怀疑。他并不害怕这些普通山民,却担忧那些使用伪神同源力量的家伙。他极不甘心地承认,即使他完全恢复,也无法与他们抗衡,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但这无法改变人类乃劣等种族的事实,他之一族必定会踏平人类的城墙,成为奴役他们的中上位种族!
冯助的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仿佛那一幕已经发生在眼前。人类戴着镣铐,卑微地五体投地,额头紧贴着地面的污泥,不敢动弹。而他则因为卓越的功绩,在他们一族中获得了与长老等同的地位,藐视着这群卑贱的种族。
黄莲娜双手在虚空中乱舞,无神的双目带着焦急。由于得不到儿子的回应,她大喊:“儿子,你应我一声,快帮我把房间里的烛火点亮!”她再次喊道:“鹏儿他爹!别睡了,变天了!要发大水了,我们赶紧上山躲一躲!”
冯助仍然没有打消对黄莲娜的怀疑。确切地说,他们一族的大计不能因为这个老太婆而出现纰漏。否则,无上的祂的怒火,即使是尊敬的领袖也没有办法承受。他决定再试探一下黄莲娜,看她是真瞎还是假瞎。如果她在演戏,他会立刻杀了她!
黄莲娜一点也没有感受到冯助阴寒视线的模样,甚至还推了推身旁“睡死”的冯赟道:“鹏儿他爹,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快起来?”她脸上的神色不似作伪,冯助还是没能发现她的破绽。
在深夜的寂静中,黄莲娜的手被一只冰冷的手掌推开。那是“冯赟”的尸体,现在却诡异地动了起来。它用冯赟的声音说道:“老婆子,夜深人静时你吵什么?鹏儿已经沉睡,难道你想再次将他惊醒?”
如果忽略了那具尸体脖子上的恐怖伤口,这场景仿佛是家常便饭——丈夫被妻子在深夜叫醒,带着不满的语气斥责她,同时嘱咐不要打扰到孩子的安睡。“冯助”,一个模仿者,将冯赟的反应学得惟妙惟肖。他准备已久,将那个人类男子的记忆和言语全都挖掘出来。但遗憾的是,一些核心的秘密,那个男子宁愿选择死亡也不吐露,最终咬断自己的舌头,窒息而亡。
“冯助”承认这是他的疏忽,未曾料到对方竟有如此决绝的勇气。再加上他对人类的轻视,才让那男子找到了自尽的机会。不过,他手中现有的信息足以让他混入人间,不会妨碍他的计划。
在黑暗中,那张与冯助一模一样的面孔,发出的确是冯赟的声音,这种场面异常怪异。
黄莲娜依然推着“冯赟”的胳膊,催促他起身。
“你没看到天空一片漆黑吗?这是龙王之怒,大水即将来临!快起床,点燃桌上的灯火,然后叫醒儿子,否则就来不及了!”
“冯助”用冯赟的声音疑惑地问:“老婆子,你是不是半夜里迷糊了?外面月光明亮,屋内一切清晰可见,哪来的一片漆黑?”
黄莲娜顿时感到恐慌,她紧抓着旁边冯赟的手说:“不可能!为什么我什么也看不见,你快点灯看看。”
“冯助”一边审视着黄莲娜,一边点燃了桌上的油灯。豆大的火苗燃烧起来,冒着黑烟。房间内变得稍亮了些,但在昏黄的火光下,他的脸庞显得更加恐怖。如果黄莲娜的眼睛没有问题,她会立刻看出“冯助”脸上的恶意,他毫不掩饰,将这种赤裸裸的恶意完全展现出来。
即使是心志坚定的人,也很难完全不为所动。
如果回到刚才,仔细观察黄莲娜推搡“冯赟”的动作,就会发现她似乎刻意避开了“冯赟”脖子上的伤口,以及那件暗红色上衣上的血迹。这些动作无疑是显而易见的破绽。然而,那时“冯助”更多地在观察黄莲娜的表情,结果却因巧合而错过了这些细节。
“冯助”操纵着“冯赟”的尸体,让它离开床铺,假装走到桌子前,稍作停留,然后又回到床上。
在昏暗的灯光下,一张苍老的面孔,下巴沾满了血迹,面无表情地扶着黄莲娜起床。这张面孔,若是出现在任何人的身旁,都足以让人心生恐惧,那些心理承受能力稍差的人,甚至可能会被吓得魂飞魄散,不自觉地湿了裤裆,地上流淌着一滩黄色的液体。
然而,黄莲娜却仿佛毫无察觉,她紧紧抓住“冯赟”的手臂,仿佛他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怪诞、恶心、荒诞、离奇、惊悚……这些词汇都无法形容此刻的场景。
“冯助”在试探着,他故意让“冯赟”与黄莲娜靠得更近。过了一段时间,“冯赟”脖子上的伤口,血液已经变成了黑紫色,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渐渐淡去。黄莲娜与“冯赟”的距离如此之近,她必定能闻到那股扑鼻的血腥气味。
黄莲娜的头紧靠在“冯赟”的肩膀,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那处泛黑的巨大伤口。然而,她并没有那样做。她的眼神变得空洞,神情恍惚地说道:“不可能,老头子,你真的点着了灯?我怎么看不见,还是一片漆黑?”
与此同时,她紧紧抓住“冯赟”衣袖的力度也在逐渐加大,那薄薄的布料在她的指节下变形。她感受到了那灰白色肌肤的温度,冷得让她想要收回手指。
她强烈地克制住了这股冲动,如果她有任何反常的举动,都会引起恶鬼的怀疑。她心中坚定地想着:我还不能死,我要为老头子和鹏儿报仇。
她坚信,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总有一天,她会找到机会,将这恶鬼烧成灰烬,扔进河里喂鱼。
看来这老太婆的眼睛真的瞎了。这时,“冯助”的声音响起:“娘,你怎么了?刚刚听到你在喊我。”他打了个哈欠,表现出四分迷糊、三分关切、两分担忧和一分清醒,他的表演拿捏得恰到好处,比那些擅长口技的艺人还要出色。
深夜,黄莲娜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凄凉。她问儿子:“屋里是不是亮着灯?外面是不是挂着一轮明月?”
“冯助”凝视着母亲含泪的双眼,轻声安慰道:“是的,今晚月光皎洁,无需点灯便能看得一清二楚。”他顿了顿,又带着几分疑惑追问:“娘,您的话语中似乎藏着异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冯赟”满脸困惑地插话:“我也不清楚你娘怎么了,她半夜惊醒,只是嚷着要点亮灯火,说是大水将至。”
黄莲娜忽然悲呼一声:“完了,孩子啊,你们的娘我,已经看不见了!”她的恐慌并非无的放矢。在这古老的山村,生活总是残酷而现实,一个失去视力的老妇人,无法为家庭分担任何重担。更何况,这偏僻的山沟里,把失能的父母遗弃在荒野,任其自生自灭的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过。这些故事甚至在村民之间流传,成为饭后谈资,尽管人们会私下痛斥那家人的无情。
如果这样的不幸降临到他们家中,他们若是做出同样的选择,也不足为奇。黄莲娜此刻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恐惧被家人抛弃的山村老妇,卑微地恳求着不要被丢弃。
她颤抖着声音说:“儿啊,你要是能找人帮我打造一台织布机,我还记得织布的手艺,一天能织出两尺布来。你可以拿到城里去卖,换些银两回来。”
“冯赟”在一旁劝慰:“老婆子,明天我们就去城里找大夫,他一定能治好你的眼疾。”
“冯助”也加入了劝说:“是啊,娘,您这是什么话?明天我和爹陪您一起去城里,不管花多少钱,我们都得治您的病!”
黄莲娜被儿子们的情深所感动,嘴唇微微颤抖,却深深叹息:“我已是半截入土的人了,这双眼睛能否治愈,全凭天意。即便能够复明,顶多再用上十年,不值得浪费银子。更重要的是,我不能耽误了鹏儿你的前程,怎能因我的自私害了你呢?”
在冯助右侧,她轻轻转过身去。冯助心机深沉,话毕之后,他重归座位。只要他的眼角余光能捕捉到一丝丝异动,他就会毫不犹豫地亲手结束这个老太婆的性命。
然而,黄莲娜连一丝余光都未曾留给冯助,她独自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说话,仿佛那里真的有她的儿子站立,母子俩沉浸在对话之中。
冯助坚持不懈地试探着黄莲娜,他时而扮演冯助,时而化身冯赟,对黄莲娜嘘寒问暖,然后又推心置腹地谈心。最终,他遗憾地得出结论:那老太婆已经失去了视力,未曾目睹他的罪行,更没有经历过死人复苏的恐怖诡异。
于是,他顺势谎称父亲身体不适,不便外出,与黄莲娜一同应对那些好奇心旺盛的村民。
但他并未放弃对黄莲娜的试探,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驱使他,迫切想要揭露那个老太婆的真实面目。然后,寻找机会,将她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