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莲娜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勇敢,那天晚上她在鬼门关徘徊。天知道她多么害怕出现失误,被那恶鬼当场击杀。幸运的是,一切有惊无险,她还是度过了最为艰难的第一关。
她对自己残忍,从窗边抠下泥灰,塞进自己的眼里,然后凭借坚强的意志力,克服了人体的自然反应。她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失明的瞎子,将冰冷的尸体当作自己真正的丈夫,与那恶鬼以母子相称。
她表现得越发正常,内心的怒火却愈发炽烈。冯助对她保持警惕,正如她时刻提防着恶鬼的试探,小心翼翼地扮演一个盲目的母亲。
这种感觉就像是脸上涂了一层泥灰,筑起了一堵高高的城墙。曦朝的人都明白,久守必失,这也是威虎大将军成功说服皇上征讨夷狄的原因。
如果可以,她多么想亲手撕下恶鬼的面具,砍下他的头颅,大声告诉世人,她为丈夫和儿子报了仇。
但时机尚未成熟,恶鬼要杀她不过是举手之劳。她不能引起他的怀疑,这场戏还未到落幕之时。
恶鬼多次试探过她,最令人作呕的一次,竟是让她替邻居的牛缝合伤口。实际上,那是为丈夫的尸体缝针。她曾想找个合理的借口逃避,面对丈夫的尸体,无疑是将她的心放在火上煎熬。
在昏黄的灯光下,“冯助”那阴沉的双眼似乎透露着一股不祥的预兆,仿佛在默默传递一个信息:如果这个老妇人不帮他缝合伤口,那么她的末日就到了。因为他知道,她肯定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与恶鬼共度的日子越长,她越发能够理解那张人皮下隐藏的情绪。这是弱者的生存之道,通过观察强者的言行,以此来延续自己的生命。
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翻开的皮肉,手指触碰到硬邦邦的气管,就像一个真正的盲人在确认物体的形状。她努力控制住手中的粘腻感,那是脂肪溶解后产生的油性液体。“冯助”在一旁模仿牛的叫声,她只能不断地对自己进行催眠,以此来保持冷静。
除了这些,还有更多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比如那些被剁下的手指煮成的汤。她渴望有人能够制裁这个恶鬼,将他重新拖回阿鼻地狱,摧毁他的心脏,拆解他的骨骼,剥离他的皮肤,烤炙他的肉体,勾出他的筋骨。
然而,每一次的希望都换来更深的绝望。她曾试图给出一些隐蔽的暗示,希望村民们能够理解,去建安城找那些有能力对付恶鬼的人。但是,她不能对村民们抱有太大的期望,他们往往只会鲁莽地来寻仇,然后被她和“儿子”合力劝走,最后在背后被杀死。
她不敢露出任何破绽,生怕“冯助”发现她其实并没有失明。恶鬼开始动手的时候还有些顾忌,但后来他完全放开了手脚,将村子里所有能呼吸的生物全部杀死。然后,他以方便打猎为理由,哄骗她搬到了新的地方,这样村民们的死亡就不会被她知道。
然而,她其实非常清楚,她一直都在原地的那个村子,一动不动地待了近十年。她亲眼看到一个个识破了恶鬼真面目的邻居惨死,但她却只能装成一个瞎子。她将见到的一切默默地记在心里,不知不觉中,她也成了一个帮凶。
大部分的人都是看懂了她的提示之后,被“冯助”识破,从而招来了杀身之祸。黄莲娜也是受害者之一,但这个称呼只属于过去的她,现在的她已经沦为一只沉默的羔羊,成为恶魔的得力助手。
也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冯助”已经识破了她没有瞎的真面目,留着她是为了引更多的猎物上钩。又或者她已经意识到了,但是却不愿意去面对这个可能存在的事实。
至于“冯助”是否真的知道她还留有视力,她不敢去与他当面对峙,委曲求全已经成为了她的生存方式。真正与“冯助”对抗的那一天,她习惯性地忽视了这种可能。
这非常符合人以及其他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但人与其他生物一样都能够被驯养。一头幼年的小象被细长的铁链锁住,以它的力量无法挣脱。每次它尝试逃跑,都会挨一顿毒打,以及克扣它的口粮,所以它尝到了疼痛与饥饿的滋味。逃跑与不听驯兽师的命令,在它的脑海里就与饥饿、疼痛划上了等号,哪怕它长成了一匹巨兽,还是被那一条小小的锁链栓住。
在古老的村落中,黄莲娜是个默默忍受命运束缚的女人。她是否能够挣脱那缠绕于足踝的无形枷锁呢?这个问题,她机智地避开了,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山间新翻的泥土下,埋藏着她的期盼与重望。
村中最近来了三位男子,一个高挑、一个魁梧、还有一个昏迷不醒。他们的打扮颇为古怪,身着简陋,头发几乎被剃光,宛若野草般杂乱无章。高个男子身上散发着一股不容忽视的煞气,显然不是普通村民所能匹敌。而那位皮肤白皙、身形丰腴的中年男子,尽管笑容可掬,但黄莲娜多年来伴随“冯助”的经验告诉她,他眼中隐藏着残忍与自私。至于那位昏迷的年轻人,似乎受到了另外两人的保护,他的身份无疑更为特殊。
那胖子的饱食之相,非富户人家难以供养;而那位散发着凶悍气息的男子,可能是战场上的老兵,或是生活在刀尖上的江湖人。黄莲娜心中算计着,她想借助这三人之力,铲除那只恶鬼,为丈夫和儿子复仇。
那天中午,只有她独自回到家中,心中明白丈夫已遭不幸。她仍抱有一丝幻想,尽管知道真正的丈夫和儿子已经离世,但她仍试图从那些有着相似音容笑貌的躯壳中寻找慰藉,仿佛他们仍旧陪伴在自己身边。
然而,“冯助”破坏了这份默契,因此黄莲娜决定与那三个陌生人联手行动。她那双昏花的老眼中突然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织布机依旧发出单调的声响。
若是在过去,“冯助”或许还会对黄莲娜有所忌惮,但从他决定屠杀整个村庄的那一刻起,他便不再掩饰自己的行踪。他既然做出了这个决定,就意味着他有足够的信心面对所有的挑战和威胁。
天色渐暗,预示着风暴即将来临。而他,这个人类中的小波澜,对于那些真正棘手的存在来说,并不会将精力浪费在他的身上。
在黄莲娜的伪装被揭穿之前,冯助早已洞悉了她的诡计。事实上,早在黄莲娜结束她的表演、向第一位村民寻求帮助时,他的疑虑便已萌芽。
第一晚,黄莲娜就激起了冯助的怀疑。她自称失明,然而她的嗅觉却丝毫未损,面对那具新鲜的尸体,她竟毫无畏惧,仿佛一切都再正常不过。对于人类而言,能够战胜内心的恐惧,与他展开这场周旋,确实令人称奇。
但是,黄莲娜的伪装过于无懈可击,反而显得不自然。那个前来试探的村民,无疑是她引来的。尽管冯助不清楚她用了何种手段,但他几乎可以断定,这老妪正试图愚弄他。
当真相大白的瞬间,冯助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将这女人奉献给伟大的诺登斯。然而,他又想,短暂的死亡对这老妪来说太过仁慈。他并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将她转化为像“冯赟”那样的存在——尽管仪式可以提高成功率,但所需的材料却难以搜集。
因此,他决定继续与这老妪玩这场戏。
的确,所有的试探都只是黄莲娜的臆想。自始至终,冯助只是在戏弄这个胆敢欺骗自己的人类老妪,他要让她在最后一刻意识到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因此,他对黄莲娜的一些明显破绽视而不见,包括那些接踵而至的村民。在解决了这些麻烦之后,他继续与她玩着人类的亲子游戏。
老实说,这老妪的演技实在不敢恭维,与村民争辩时的做作姿态简直夸张。
后来,他厌倦了这种游戏,将其他人全部杀死,原本的房屋也被夷为平地。那些残留的痕迹无需清理,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就会被自然的痕迹所覆盖,这也从侧面反映了人类存在的渺小。站在这片广袤土地上的,应当是他们这样尊贵的种族,而非那些如蝼蚁般令人厌恶的生物。
“冯赟”死了,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两个面目狰狞的男人。
他曾想去一探究竟,看看能否找到一些额外的食物。然而,当他到达那里时,杀死“冯赟”的两个男人已经消失无踪。只留下一地的尸体和混乱,空气中弥漫着“冯赟”的气息,以及那两个男人的气味。
从气味判断,那两个男人应该还未走远。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特殊的气味,这种气味难以形容,就像香菜一样,有人喜欢,有人讨厌。
死亡并非终结,而是一段新旅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