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春深好,春深嫁女家。 紫排襦上雉,黄帖鬓边花。转烛初移障,鸣环欲上车。青衣传毡褥,锦绣一条斜。何处春深好,春深娶妇家。 两行笼里烛,一树扇间花。宾拜登华席,亲迎障幰车。催妆诗未了……”
低声吟哦的歌声戛然而止,时袖停针抬头,见门边倚着一个久违的身影。
“归程可顺当?”她放下手中绣活儿,款款站了起来。
“嗯。”张保健步靠上前,将她拥入怀中,“莫停啊,听得正美。”
“不唱了,下边的不动听。”
“你唱的,哪怕是杀人放火呢,也动听。”
时袖静了须臾,到底抿嘴笑了。
“哪边来的大买卖,这么急着喊我回来。”他起手为她理了理鬓发,觉得灯下看美人,实在意趣无穷。
“那个洋人说看船头挂红绿旗子,应该是从葡萄牙来的,要往莫考去,船上装着他们国王给当地总督的生辰礼,据说价值不菲。”时袖说。
“人家的国王还给下官送礼?”他觉得稀罕。
“我也是这么问洋人的,后来那洋人想了半晌,说可能生辰礼不过是面上过得去的说法,他们应该是贩运了见不得光的东西,要来我们这边出手。”
“烟土?”张保眼神一凛。
“嘘。”时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张保凝神看着,猛地夺过她的纤纤玉指,轻轻吻上。
此刻,他不想管来的是谁的船,船上载的是什么货,他只想要她。
次日清晨,晴空万里,清风徐来,洋面微波。
一艘葡萄牙商船风帆全开,稳速前进。突然,四方的海面上,飞速蹿出团团阴影,顷刻间把它重重包围,葡萄牙船长惊慌得看着周围船只上飘扬的鲜红旗帜,徒劳开炮顽抗了一番,却架不住蜂拥上船的众海盗,只得认命的扔了佩剑,仰头长叹。
赤旗龙船停在最外围,时袖与张保立在船首,居高临下看着帮众有条不紊搬运财货,甲板的一隅抱头蹲着一群西洋水手,长手长脚却缩成一团有如鹌鹑,他们纹饰斐然的船长也在其中,狼狈似落架的凤凰。
张保有些百无聊赖:“还以为这个西洋来的船长能有些本事……”
“你怕不是在内河悠闲太久了,憋得手痒。”时袖好笑。
二人正在说笑,忽闻身后一声轰天巨响,船身猛地摇晃了一下。张保下意识将时袖护进怀里,不待他问,已经有人过来禀报:“上风向下来一艘火船,船尾受到撞击,所幸发现扑灭及时,未伤船体,不过……”
“不过什么!”时袖最恨下属言辞不清不楚,含含糊糊。
张保攀住缆绳,几个腾跃飞身去往桅杆高处,就望见洋面上数百艘火船借着风势,载着熊熊烈火朝着他们冲过来,烈焰熊熊,仿佛无数道火墙压面而来。
张保吹了一记尖锐悠扬的口哨,而后俯身说:“姓郭的终于出手了,让我等得好苦”!随即大笑一声,荡着缆绳落到了青筋茂他们驶来的战船上。
时袖摇头一笑,也转身往龙船瞭望台去了。
火船背后,是黑旗上百首战船雁翅状排开,书船停在当中,船头立着一人,好整以暇看着赤旗即将被大火围攻,即使看不见神情,也猜得到那一脸大仇得报的得意。
张保的人应对机警迅速,转眼间调集了数十艘战船挡在了龙船与火船之间,可无论时袖还是张保,都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张保以旗语与龙船简略沟通之后,立即命令迎风调转船头,主动出击!
逆风逆水,迎着几乎密不透风的连排火船,常人也驾船前进一寸也难,这人居然要打过来!
郭婆带远远见赤旗的一排战船调转船头,心下觉得好笑,难不成还嫌自己死的不够快,要迎头冲进火海,主动烧个片甲不留?!果然是天大的笑话!倒是成全了他在此处,优哉游哉看一场大戏,往昔种种屈辱折煞,此刻全都回了痛快!
可惜很快,郭婆带就笑不出了。
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以张保为首的十几艘战船频繁的拨动帆角,似乎配合着舵角的调整,居然斜插着逆风开动起来,虽然船队走得是斜线,可动力十足的战船正在以之字形快速向他们驶来,而且在靠近火船的时候,对方重炮出击,无人驾驶防御的火船很快被击沉。
“逆风调戗术!”黑旗这边不断有人惊呼出声。
郭婆带研读航海古籍时,记得宋朝时的渔人便说:“风有八面,唯当头不可行。”虽然更早的三国时代,东吴有个叫做万震的人写的《南州异物志》记载海船“四帆不正前向,皆使邪移相聚以取风。”可他以为那都是和诸葛孔明的木牛流马一样失传的神迹,没曾想过这样的技艺真的流传了下来,还能够被当今的航海者掌握。
可看眼下的情景,张保的战船一马当先,他身后的十几艘船虽然技艺不甚娴熟,可也有样学样,跟着他以之字形在洋面逆风前进,并不断击沉火船,竟有气势汹汹直冲他们而来的架势。
而间或几艘漏网的火船,也在快要靠近赤旗龙船的时候被远洋大炮击沉,当年时袖从他嘴里要走的那个洋人和那几门大炮,如今果然成了他的心腹大患。
“帮主,我们要迎战吗?”属下战战兢兢的问。
郭婆带猛地回神,瞬间意识到再不做抉择,黑旗很快就要和张保的战船正面遭遇,他们如果迎战,顺风顺水而下,只会遭遇的更快,可除了借偷袭得手的那艘火船之外,其他火船简直没有给对手造成任何损失,白白浪费了他们下了血本的乌槽船!
再不然,要逃么?后撤便是逆风逆水,他自知没有张保那般出神入化的逆水行舟的本事,既然走不了,不如一战!
“赤旗向来欺人太甚,今日便将新仇旧恨一起清算,杀!”书船号令旗一挥,所有黑旗船只得令,纷纷扬起风帆,架起火炮,气势汹汹冲了出去。
此刻洋面的火船已经被清理殆尽,张保的船队依然还在以奇异的之字形路线迂回前进着,不过在黑旗前进之后,他们似乎是有意避其锋芒,兵分两路,纷纷让开,任由黑旗船队朝着赤旗龙船肆无忌惮的冲了过去。
“哈哈哈,老大,张保那小子还是被咱们吓住了吧,一看咱们动真格的,哧溜溜都跑了哈哈哈!”下面的人聒噪起来,直白又喧闹,郭婆带从未如此时一样怀念黄鹤。
可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一种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不好!快回去!!”郭婆带一声暴喝,却知是徒劳。
晚矣!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