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影卫
不知是不是纪川这段时间太过忙碌,劳碌伤了心神,就在淋了那场雨后,他就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饶是纪川身体一向强悍,也撑不住了。
等到纪川发烧烧的昏昏沉沉的时候,脑子里便是光怪陆离的两辈子,在他的脑海中如幻灯片一般放映着,他从上学读书,十二年寒窗苦读参加高考,知道大学,研究生,就业,再就是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
在纪川的脑海中,记忆变得十分清晰,很多纪川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来的细节,都重新浮现。
看见梦境中那个当初阳光善良,积极向上,对一切美好事物都抱有极大善意的年轻人,纪川不由得有些恍惚了。
他看见自己在教室中百无聊奈的转笔,看见自己在球场上意气风发的打球,看见自己步入职场,带着一股那个年代所有年轻人都有的热烈。
甚至跟所有人一样,他抱怨着读书的辛苦,渴盼着早日成长,步入社会,满脸写着稚嫩,满心都是天真,因为课业繁忙而发牢骚,也会因为夺得一日假期而万分高兴。
这一切对于他来说不过就是平常一天,他甚至会因为日子太过寡淡无趣而心生抱怨,可如今回想,那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当初的他是多么的不知好歹,竟然将平安安乐当作是一种触手可及的寻常之物。
不对,或许对于那时候的纪川而言确实如此,可是对于如今这个在深渊泥潭中摸爬滚打,却迟迟找不到一条出路,甚至寻不到解脱的人而言,那简直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纪川在心中暗暗想到,若是事情真的有可以挽回的一天,他一定倍感珍惜,他发誓。
可是时间无法倒流,他此生恐怕都无缘再回到家乡,或许最好的情况,便是像如今这般,偶然在梦中见过,便算的上是无上的欢喜了。
可是美梦往往都是短暂的,梦也终有醒来的一天,等纪川睁开眼睛,引入眼帘的便又是那古色古香的装饰。
要是纪川穿越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这般景象,或许还会因为穿越的奇特经历而备感惊奇,可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纪川,却深深的知道,这一切的繁荣华贵。都是用无数的尸骨堆砌出来的。
每每想到那些枉死的冤魂,他自然也就无暇再去欣赏这华美的装饰了。
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确实楚墨。
纪川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竟然就是楚墨。
此时楚墨半边身子趴在床边,面上浮现出几分疲惫,眼下甚至还有浓重的黑眼圈,显而易见,他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休息。
莫非这人一直在自己身边守着吗?
想到这里,纪川不由得有几分惊异,他本以为楚墨为他求情,也只是为了自己的脸面,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照如今的局势来看,他对自己还真的有几分真心。
可这是为什么呢,纪川想不明白。
他一直认为自己与楚墨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利用关系,楚墨给他吃喝,包他生活,他就用性命来抵押,报答他的恩情。
或许在纪川刚刚来到这个世上时,尚且对楚墨抱有一丝幻想,认为楚墨是个好人。
可是自从楚墨毫不留情的将他发落到影卫营后,他便知道了真正的地狱究竟时怎么样的。
至此,他就对楚墨不敢抱有任何幻想了。
可是如今的场面却又是意外的眼熟,在许久之前,楚墨刚刚捡回自己的时候,他生病发烧,楚墨也是这么照看自己的。
如今的场面,竟然让他罕见的觉得有些温馨。
纪川一时间有些不忍破坏了。
不过楚墨的睡眠一向浅,又或者说,是这个环境,导致楚墨从小到大都没有安全感,这使得他从小到大,都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许是纪川醒来之后闹出的微小动静惊扰到了楚墨,没过多久,楚墨就醒过来了。
睁眼看见纪川的第一眼,楚墨的眼眸中霎时便闪过了欣喜,“你醒了,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眼睛里竟然罕见的有光,亮晶晶的。
晃得纪川一时怔愣住了。
“我,我没事。”
一时间他竟忘了自称,不过如今的楚墨正在为纪川清醒过来而感到高兴,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当然,便是知道了,楚墨如今也不会计较了。
毕竟要知道,楚墨等纪川醒过来的这几天,心中都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纪川高烧,昏迷不醒的时候,他甚至想要求神拜佛,希望纪川能够平安无事。
楚墨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明明纪川曾经也经常受伤,这么多年以来,他为了自己,不知道挡了多少明枪暗箭,多少次从阎王殿中爬回来,自己都没有担心过。
哪怕自己把纪川送进了影卫营,他也理所当然的认为,凭着纪川的本事,一定可以活着从那个地方出来。
或者说,自己似乎从来没有想过,纪川有一天,也会像他的所有手下一样,经历同样的生老病死。
可等这一天真的到来了,当他看见纪川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的时候,他突然就慌了。
因为他似乎无法接受,甚至不能想象,没有纪川的日子,他该怎么过。
楚墨算是想开了,哪怕纪川真的桀骜不驯,真的不愿意做一个合格的麻木的影卫,那便随他吧。
自己的手下那么多,也不差他一个。
他好歹是陪着自己一路走来的,总归和那些人不一样,多少有些感情。
想想他们曾经在宫中共患难,相濡以沫的感情,楚墨终究是放不下的。
楚墨在心中告诉自己,放不下便放不下吧。
只有他不背叛自己,他将永远收留他。
只要不背叛。
是以,当楚墨看见纪川醒来的时候,他内心是狂喜的。
他从未如此感谢神灵。
不知道是不是纪川的错句,他总觉得,这次醒来之后,楚墨对他的态度变得很不一样了呢。
也不是说楚墨先前对他多么残忍,多么不好的在虐待他。
而是如果说楚墨过去将他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属,顶多算是带点额外关照,但是依旧赏罚分明,只能算是一个比较信重的下属。
那么如今,楚墨对他的态度就变成了一个朋友,这么说或许并不准确,可究竟是友情,亦或是更深一层的亲情,纪川也说不上来。
每每被楚墨悉心照料的时候,纪川总有一种主从颠倒的诡异感。
想到这里,纪川不由得耻笑自己,这怕不是当奴才当久了,脊背已经听不起来了,偶尔被恩赐能够站起来,反而觉得膝盖软,没有力气。
还真是被驯化到了极致。
但是显而易见,这样的日子对于纪川来说好过了许多。
起码这段时间,楚墨对他态度温和,也不需要他风里来雨里去的卖命奔波,放在以前,这可是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后来回想,这段时光,或许是他们认识以来度过的最平淡,却最美好的日子了。
哪怕最后,纪川和楚墨走到了穷途末路,两人此生已成宿敌,注定死生向背,却依旧不能反驳,这段时光,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改变了对方。
东宫。
自从跟纪川分开之后,慕容安便像是被施展了什么咒术一样,整个人都呆愣着,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就知识一个人坐在书案前,就连宫女进来了叫他 他也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不搭理。
一转眼就坐到了天黑,连晚饭都没有吃。
殊不知,慕容安的脑海里,一直在循环着纪川今日问他的那一连串问题。
当年叶铮究竟是为何被逐出了王府?难道真的是依照父王所说的,他图谋不轨,被父王发现后仍然冥顽不灵,屡教不改,父王无奈之下,方才将他逐出王府。
可是纪川今日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莫非,父王和五皇子一样,也豢养了死士。
甚至就连叶铮,也是当年帮助父王豢养死士的得力助手吗?
那么,自己是不是可以怀疑,真相根本就不是父王所说的那样。
叶铮也根本不是利欲熏心,而是父王利用完之后,便想着直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因此才对自己编造除了那样的理由。
可要知道,在大周,为了保证皇权的独立性和至高权威,除了皇帝本人,其他人决不能私自豢养家兵,更别说是死士这种杀伤力极强的刀刃。
若是被查出来,全府上下恐怕都要被发落了。
“你不若去查查,他们为什么要做影卫?”
纪川的质问如雷贯耳,或许纪川并没有质问他的意思,他的苦难也与自己无关,可是不知为何,慕容安的心中却是那么不安,他不敢想象,若是纪川说的是真的,自己的猜测也全都成立,那么父王这么多年来的所作所为,究竟将自己至于何处。
而自己,这个利益所得者,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冷眼旁观无视他人的痛苦,甚至询问他们为何不走大道?
这就好比你在问一个即将要饿死的人,何不食肉糜?
多么可笑,在此之前,枉费自己还认为自己是正人君子,体察民情,一心想着为生命谋求福祉。
可是到头来,自己什么都不懂,不过是一个自说自话的小丑。
别说解救别人了,就连眼前的苦难他都可以视若无睹,又谈什么慈悲心肠呢?
这么多年来,他也曾了解过影卫,可是所知甚少,如今这段时间,若不是为了了解纪川,他才去探查过,影卫究竟是何物。
毕竟在这之前,他一直认为影卫不过是杀器,他们只会杀人,徒增杀孽,好像仿佛只要这世界上没有了影卫,便在没有枉死之人。
他们没有感情,没有喜好,只会造成一场场的悲剧,造成无数人的家破人亡。
可是在认识纪川之后,他才知道,他们究竟是经历过怎么样的苦难,才能变成如今这幅冷心冷情,无情无义的模样。
换言之,若是不变成如今这幅叫人厌恶的模样,他们是否还能活下来。
调查纪川的时候,那些纪川曾经遭受过的刑法,许多他都闻所未闻,更别提见过。
影卫大多都是孤儿出身,无父无母,从小便在街边乞讨,甚至会因为找不到一个好的乞讨地点而备受欺凌,被人打骂。
拼尽全力却无法为自己挣得一口饭吃,那么此时,能够给他们吃饱的人,恍若神明。
无数人就为了那一口吃的,便把自己的终身都贱卖了出去。
甚至在那个年纪,很多小孩子连影卫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就那么懵懂的举起屠刀,当起了刽子手。
那自己呢,自己从小受万民供奉,从不知饥寒交迫是什么滋味,自幼就是锦衣玉食,内定了便会承袭爵位,可又为这供奉了自己的万民做过什么。
若不是因为出身,纪川那么有才学的一个人,分明可以通过科举走上青云之路,可偏偏零落成泥做了影卫,从此一生卑贱,再无出头之日。
可是凭什么呢?他呢吧究竟做错了什么?
慕容安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心绪这么凌乱过,或许,他应该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
慕容安铺开纸笔,无论如何,他自己想是想不出个所以然的,有些事情,他还是要亲口问一问父王,放下能安心。
若是事实真的如自己猜测一般,那么日后他一定会为了今日所受供奉,而百般偿还。
而且,豢养影卫一事一旦暴露,整个平南王府,也会陷入浩劫之中。
可还没等慕容安等到平南王的回复,便又出了一件大事。
四皇子邀请楚墨一同去皇家御场射猎,二人却不幸遭遇刺客,皆遇刺受伤,且伤势严峻,正在救治之中。
刺客来历不明,刑部正在介入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