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诡谲

那日之后，纪川和慕容安两人便算是达成了一种莫名的默契。

虽然没有白纸黑字的签合同，可是他们都在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奋斗，或许原因各不相同，但是路却是一样的。

这一次他们之间的交往，倒是比第一次在楚墨授意下的往来的，要真诚的多了。

随着两人的交往愈加深刻，慕容安逐渐意识到，他对于楚墨似乎有些误解，曾经他一直以为楚墨对纪川不好，可是等他深入了解之后却发现，楚墨对于纪川，其实已经比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对影卫的态度要好多了。

甚至于就在楚墨的所有手下中，纪川在楚墨心目中的地位，也算是独一无二了。

基本上所有的事情，楚墨都会告知纪川，并且适当听取纪川的意见，必要时候，甚至会给予纪川一定独裁的权力，行事不必告知。

这对于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影卫来说，已经算是不可夺求的厚待了。

楚墨的关怀还包括在当纪川生病时，对他的照顾，出任务后负伤后也会给他最好的伤药。

在大部分情况下，楚墨对纪川有着足够的尊重，甚至在慕容安这个外人看来，有时候这种尊重，甚至可以称之为偏爱。

对于这个疑问，慕容安也旁敲侧击的问过纪川，“五皇子既然如此看重你，便说明对你终究是不一般的的，那么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要走到如今这条路呢？”

听到这个问题，纪川罕见的沉默了，自从和慕容安达成协议后，他就很少有在慕容安面前不知说什么的错乱感了。

思考了许久，纪川才回答道，“我承认，他对我已经足够尊重和厚爱，或许你会觉得我不知好歹，可是我依旧是他的影卫，只要他想，任何时候，他都可以掌控我的生死。”

“我只是想为自己，和无数和我陷入一样命运中的人，挣出一条出路，但是对于他，我会在最大程度上履行自己作为下属的义务。”

“这和我对他的效忠，并不违和。”

这么多天下来，慕容安也直到纪川的性子，他说一不二，想好的事情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直到如今走到这一步，他早已经做好了决定，那么自己再多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既然如此，便只好沉默作罢。

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一条鞭法的事情便出了。

这件事情最先受到直接影响的人便是楚墨，可是其实哪怕在多年之后，纪川也并不清楚，当年他代笔这件事情并非完全是由楚墨揭露，更为准确的的说法是，是周帝一开始就看出了这条计策并非楚墨所著。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不过是周帝依靠着自己对于楚墨的那点稀薄的了解，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便猜测出，依照楚墨的性子，是绝不会想到这一层的。

至于究竟是到了如今才看出来，还是在过去的那一场宴会上，对于嫡子和庶子之争的言论上看出，亦或是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很早他就知道了楚墨让纪川代笔的真相。

只是他从未开口，一直沉默，就像是深山里的猎人，在为等待狩猎，而一直等着一个绝好的机会。

一击毙命。

如今，便算是叫他等到了这个机会，是以，周帝借此次机会完成了一件他一直想做却没有等到机会的大事。

“父皇的意思，是叫儿臣去对付慕容氏吗？”

楚墨心中万分惊讶，甚至带了些恐惧，他看着眼前那位已经垂垂老矣的老者，没来由的觉得可怕。

这样一个在皇位上坐了三十余年的人，心思之深沉，简直叫人发指。

他为了控制朝野，除掉自己所忌惮的人，便是连自己的儿子也可以利用。

周帝脸色不辨喜怒，只是眼神阴沉，直勾勾的盯着楚墨，过了良久，才缓缓道，“如今你既然已经与太子结盟，那么慕容氏对于太子的助益自然可有可无。”

“太子心软，若是叫他动手，他怕是狠不下这个心，想来这件事还是由你出面最为合适。”

楚墨愕然，他没有想到，周帝对他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

若是说感情，慕容安身为太子侍读，自幼便陪伴在太子身边，与太子自幼一同长大，情谊深厚，而自己虽与太子是兄弟，可是天家的兄弟也哪是那么好做的，恐怕自己与太子的情谊还远远比不上慕容安。

自己若是真对慕容安下了手，等来日，太子登基，能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吗？

更何况，自己若是出手料理了慕容安，恐怕都等不到太子登基后出手，便是那远在边疆的平南王也不能放过自己。

到时候的报复，可不是他一个空有皇子名号的五皇子能够承受的了的。

可周帝就因为怜惜太子心软做不来这种事情，便将自己往火坑中推！

可是凭什么？他们明明都是他的儿子，为何他能为了一个人精心谋划，却叫另一个人去送死，楚墨心寒不已，却又无能为力，只好将苦闷憋在心中。

但楚墨在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自己也会站上那万人之巅，掌握无尽的权势，从此以后，便不能再有任何人叫自己为难，胁迫自己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一定！

但是话虽然说到这个份上，楚墨依旧不愿意轻易冒险，他还在试图开口挽留。

可还没等他的话说出口，周帝便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意图，冷笑一声，语气中带了几分残忍，“你开口前可要想清楚了，朕既然已经知道了你与太子结盟之事，那么你手底下做的那些事情，还有你为何与太子结盟，朕也是一清二楚。”

看着楚墨突然变得惨败的脸色，周帝似乎很满意，“看来你是想明白了？”

“你手底下那个叫纪川的，是个不错的好苗子，你也是好运气，能够捡到他这样一个人才，但你也是个有本事的，他在你手底下倒是也不会明珠蒙尘，朕也算是放心，想来，你一贯是爱惜人才的，也不愿意他就此身亡吧？”

听出了周帝口中的威胁之意，楚墨不由得冷汗淋漓，他竟然拿纪川的性命来威胁自己！

可一想到纪川，他偏生又舍不得，舍不得那人无辜枉死，舍不得自己还没有好好对他，便结束了。

罢了，自己对这人一贯是特殊的，用了这么些年，便是养条猫猫狗狗也生出感情了，如今倒也是进退两难了，不过好在这么多年，自己也不知道为他破了多少例外，如今这次便也罢了吧。

“是，儿臣领旨。”

楚墨垂首答道。

听见了自己想到听到的答复，周帝满意的笑了，连带着语气都温和了不少。

“好，你既然已经答应了，朕自然也不会对纪川多加为难，只是这代笔一事总归要有个说法，不若就罚他四十板子吧。”

楚墨攥紧了拳头，咬紧牙关，才没叫自己露出软弱的神情。

他知道这顿板子虽然打在纪川的身上，却是周帝在敲打自己，虽说这次他放过了自己和纪川，可若是来日，他不愿意按照周帝的意思做事，那么接下来受罚的便是自己了。

他低声应道，“是。”

“只是，陛下，这条计策总归是利国利民，又何必......”

楚墨鼓起勇气，开口道，毕竟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件事益处多多，若是就此搁置难免可惜。

可还没等他话说完。便被周帝一个冷眼驳回了。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给人无上的威压，直叫他两股颤颤，险些跪了下去。

几乎只在霎那，楚墨便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窍，反应过来后的纪川，瞬间便想给刚刚提出质疑的自己两巴掌。

这件事哪里只是一条计策那么简单。

这条决策是利国利民没错，可它是由洪襄提出来的，这就不行。

洪襄在当时，可以说是文坛的领袖，当时的洪襄尚未辞官，也是朝廷中典型的文官清流一派的代表，他一贯固执，又万分收礼，曾经好多次在朝廷上指责陛下行事不当，叫他好生没脸。

可偏偏他又影响重大，周帝轻易动不了他，那自然是万分气恼。

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几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又怎能不叫他欢喜，自然是要狠狠惩处，方才能叫周帝泄了心口的邪火。

至于那绝妙的，利国利民的计策？

那又有什么要紧的，毕竟朝廷上面那么多人，难道日后集思广益，还愁找不到好的计策吗？

更何况，这条建议的提出者，无论是楚墨，还是纪川，周帝都不想让他暴露，毕竟无论是谁，若是不能为他所用，甚至会威胁到他的统治，那么一概没有存在的必要。

是以，能够牺牲一条计策，除掉洪襄这个眼中钉，周帝自然是万分愿意的。

可是楚墨了解纪川，若是叫纪川知道了这一切都是周帝的操作，周帝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有打算真正实施这条计策，甚至舞弄权术趁机除去洪襄，纪川怕是不会轻易安分。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纪川从没有妥协过，不论是被自己捡回来，还是从那惨绝人寰的影卫营中爬出来，他都没有改变。

纪川的骨子里，一直都是那个不轻易认输，甚至想要挑战，想要颠覆这不公的世道的人。

曾经楚墨想过要同化他，驯服他，却不仅仅只是为了让他更好的听命与于自己，这或许算是一个私心，可本质上，楚墨不愿意让他这般锋芒毕露，因为若是长期如此，总有一天，纪川会被有心之人盯上，甚至利用，叫他步入无尽的深渊。

与其如此，倒是不如他先打破纪川，叫他失了这些不该有的心思，安安分分的做个下属，当个影卫，这样，至少自己还能护得住他。

可他终究是没能成功。

其实这段时间，纪川暗地里与慕容安联系的事情，楚墨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便更不能叫纪川知道这些真相，知道周帝想要通过他去除掉慕容安。

若是纪川知道了，不论是为了好友争公平，阻止自己杀慕容安，亦或是直接干脆的对周帝起了杀心，认为他不配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

都会给纪川带来灭顶之灾。

楚墨不忍叫这一切发生，可是洪襄被罢免，一条鞭法的政策被搁置，这么多的变数，总归要有个说法，他必须给纪川一个交代。

好歹他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在纪川的眼中究竟是个怎样的形象，既然形象已经如此不可挽回，那索性就让他更烂一点，也算是发挥了他最后的一点用处。

更何况，纪川对他的了解，也不能完全叫做偏见，所以他也不算冤枉。

只是，在看见纪川对他如此冷清，甚至带点恨意的眼神时，他的心中，到底还是有些难受的。

不过没关系，这么多年，他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在无数人的嫌恶中长大。

他早就习惯了。

在答应了周帝的要求之后，楚墨就知道，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注定不会再太平了。

果不其然，在周帝下旨罢免洪襄之后，朝廷上便乱作了一锅粥。

虽说这件事的幕后推动者是周帝，也有许多人都对此心中有数，可是这到底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讲出来的东西，所以明面上背锅的人，便成了楚墨。

一时间，楚墨的骂名不绝，纪川也对他十分失望。

与之对应的，便是在知道事情发生后，第一时间便上书求情的太子楚瑜。

这完全在楚墨的意料之中，毕竟楚瑜一贯仁善，而眼前这个被罢免的人更不是别人，而是给楚瑜传道授业的恩师，洪襄。

这样一来，楚瑜便更不能见死不救。

在楚瑜那篇说情的奏疏呈上去之后，一时楚墨与楚瑜的风评便陷入了极端的两极分化。

可楚瑜此举虽然赢得了民心，却叫周帝大失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