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尘用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分别撑开左右眼，勉强驱散一些困意，道：“而且从性格和能力上讲，梁亚死前多多少少会给我们留下一些信息的，可是我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墨名傅知道在这个问题上自己的能力远远逊色于夏尘，如果连他也没有发现端倪，自己是很难有什么新发现的。

于是，她很诚恳地承认说：“我帮不了你，但是我相信你。现在遇到瓶颈的理由，或许是时机还未成熟吧。”

看着夏尘难掩的倦态，墨名傅说：“早上提审，中午还要去省厅接领导，下午到苍龙学院讲课，晚上还要来处理案件，你这一天的压力确实很大……”

“不，那些事情都拜托笑笑姐处理了。”夏尘的上下眼皮已经快要黏在一起，他的声音变得舒缓而飘忽，仿佛从另一个国度吹来的微风。

在这样的风里，墨名傅的眼神变得格外柔和。她呢喃道：“睡吧。”

夏尘安心地闭上了双眼，他感到有一种温暖的力量在召唤着自己，让他始终保持警惕状态的肌肉慢慢变得松弛。

他的身子在墨名傅的帮助下向侧面倾倒，已经合眼的脑袋静静地枕在墨名傅的腿上，睡得迅速而安详。

第二天一早，夏尘找到孟汇文讲清了事情的原委，顺利获得了他的帮助。在将要出门的时候，夏尘碰到了刚刚到单位的马笑笑。

这位大大咧咧的女警十分开心，把手里的纸袋举在夏尘眼前左右摇晃，道：“小尘不错嘛，知恩图报，我确实很喜欢这家店的糕点，特别好吃！”

夏尘一头雾水地看着马笑笑，问道：“什么意思？”

马笑笑疑惑地眨了眨眼，两人一时无言。

无数的画面从夏尘的脑海里飞速划过，他想起早上出门时在墨名傅家的餐桌上看到过这个纸袋，结合马笑笑的一句“知恩图报”，他立刻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微微一笑，道：“这是嫣然准备的，你喜欢就好。”

闲聊几句后，夏尘推门外出。

半个小时之后，夏尘将深鲸行动处特配的黑色奥迪A4轿车停靠在刑警支队的大院里。他一边径直走向主楼，一边在继续审核思考着自己的原定计划。

推开办公室房门的时候，他看到梁开民正背着手站在窗边。窗户上放着几盆绿色的仙人掌，盆中的土壤十分干燥，夏尘判断梁开民很少打理它们。

四年前，在卧底尤岸杀死王智晨而梁开民劝说夏尘背了锅时，两个人曾在车内有过一次面对面的对话。

如今再次见面，夏尘已经褪去了青涩的气质，而梁开民则好像已经老了十岁。作为一名老刑警，他并没有王庄平如鹰眼一般锐利的眼神，反而浑身上下散发着书生的气息。

这个男人示意夏尘入座后便不紧不慢地开始沏茶，道：“先陪我喝一杯茶吧。”

夏尘见状后起身，探着身子要拿茶壶。

梁开民道：“我来就可以了，你不用客气。”

“你是我的长辈，也是我的领导，这茶还是我来倒吧。”

“我来吧。”梁开民又说了一遍。

夏尘闻言便坐回了原处，静静地盯着茶壶。

梁开民把夏尘的行为看在眼里，知道夏尘先前起身是出于尊敬，现在坐下是出于尊重。这位被许多部下和嫌疑人称作“冷面佛”的刑警支队支队长破天荒地露出了笑容，他说：“你比我那个儿子好。”

夏尘的肩膀一颤，抬起眼帘望向梁开民。

滚烫的水流垂落茶杯，将独特的茶香洒入屋内。梁开民坐回办公椅上，道：“事情我已经和王庄平沟通过了，当年被你救下的那个卧底尤岸，如今已经收复了文莱当年一小半的产业，现在他遇到了一个重大的危机，我需要你去帮助他。”

“在这之后呢？”

“他会帮助你。”梁开民把茶杯举起，道：“拿下钟福印。”

夏尘斩钉截铁地说：“我拒绝。”

“为什么？”梁开民缓缓地放下茶杯，平静地看着夏尘的双眼。

夏尘把梁开民成竹在胸的状态看在眼里，心中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尽管两人接触不多，但夏尘一直认为梁开民的城府之深是他生平仅见，所以他猜想梁开民应该还留有后手。

夏尘决定先据理力争，随后再见招拆招。

他说：“听你的意思，王智晨死后，你不仅没有安排尤岸回警队，反而让他继续在环安市发展势力了吧？

我承认，在犯罪集团内部安插卧底是破案的捷径，但钟福印不是文莱，尤岸此去凶多吉少。”

为了增强自己语言的说服力，夏尘道：“不要忘了梁亚是怎么死的。”

“梁亚死的很有意义。”梁开民笑了笑，道：“不亏。”

“死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天秤上冰冷的筹码。”夏尘攥紧了拳头，说，“我们应该寻找更安全的破案途径。”

“比起安全，高效更重要一些。你也经常把自己推向风口浪尖，只为了搏一个完整的胜利吧？夏尘，我说的道理你应该是懂的。”

梁开民耐心地解释说，“就拿梁亚来说。如果没有他，破获王俊鹏一案可能还需要十天、二十天甚至更久的时间，而这期间，有多少禁药会流向社会，有多少人会遭受损害？

可是有了他的冒险，市局完美地打掉了这个毒瘤，这消除的社会危害及潜在隐患，已经超出了他生命的价值。

我听说过一个问题，如果杀掉一个人能拯救一千个人，问答题者会不会动手杀掉那一个人。我的答案是：杀！”

夏尘沉默地思索起来。曾经在他生命中留下过深刻痕迹的人在他的脑海里一一划过，夏尘从他们的语句和举止里提炼出许许多多条道理，而这些道理都证据确凿、逻辑完整，却又不时会出现一些矛盾。

比如面对梁开民提出的这个问题，孟汇文一定不会杀，但墨北勋一定会杀。而夏尘自己也不会选择杀，但墨名傅……夏尘苦笑一声，她恐怕会选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