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刺客

纪川人走在街道上，四下皆是哭泣的声音，他却充耳不闻，整个人仿佛恍惚着，与尘世都隔绝起来了。

他走在路上，明明是坦途，可偏偏摇摇晃晃。

按理说，纪川武功高强，且一向坚毅，便是严刑峻法也不曾叫他软弱过半分，可是如今不过死了一个慕容安，竟然叫他连路都走不稳了。

这些天来，慕容安留着蜀中，陪着这里的百姓同生死，共患难，早已经是人们心目中的英雄，如今他骤然去世，大家都悲痛万分，街上也到处都是为慕容安哀悼之人。

突然某一瞬间，那延绵不绝的哭喊似乎唤醒了了纪川，他迈步开始跑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等他跑到灵堂的时候，整个人差点喘不上气。

可是首先映入他的眼帘的，却是那刺目的棺椁，正摆在灵堂中央。

那灵堂最终还是打破了他的所有幻想，原来是真的，那人是真的没了。

那一瞬间，纪川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也什么都听不见了，入目的只有那刺目的白色。

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

他不过是出城了五日，这人好端端的，怎么就这样没了？

这五日，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纪川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一般，无法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催眠自己，告诉自己这都是假的。

其实慕容安根本就没有死，他还在某一个地方等着自己。

纪川的眼前开始变得恍惚起来，朦胧间，他似乎看见了慕容安就在前方，朝着他微笑，正如他先前无数次一样。

“纪大人！”

“纪大人，你怎么了？”

突然，纪川身子一瘫软，便倒下去了，整个人人事不省，最后的记忆，便只有那一声声呼唤，听着似乎有些急迫。

骤然的巨大打击之下，纪川也扛不住晕倒过去。

众人看见纪川晕了过去，自然又是一番兵荒马乱，赶紧将人送进了卧房，再请来洛方为他治疗。

好在纪川不过是一时情绪激动，没有缓过来，所以晕厥了过去，倒是没出什么大事。

想着房间内人太多，反而不利于纪川的恢复，洛方便自作主张的将人都撵出去了。

不过也没过多久，纪川便清醒过来了。

此时房中只有洛方一个人还守着。

“咳咳————”

听见动静，看见纪川清醒过来，洛方赶紧迎上去，伸手将人扶住，“你慢点慢点，别动啊，要不要喝点水？”

纪川强撑了爬起来靠在床头，伸手接过了洛方递来的水，浅抿了一口润润嗓子，便开口道，“究竟是怎么了？”

洛方迅速抬头看了纪川一眼，又马上低下去了，“没什么大事，你就是一时情绪太过激动了，以后不要......”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冷不丁的被纪川打断了话，洛方似乎有些茫然，但是马上又恢复过来，苦笑了一声，“你还真是敏锐，我连想要扯开这个话题都做不到。”

纪川直勾勾的盯着他，一言不发，可那眼神却叫洛方有些犯怂。

事已至此，他也知道瞒是瞒不住纪川了，索性便都摊开了说。

“罢了罢了，本也没想着能瞒过你，这不也是看你刚刚晕厥了过去，怕你的身体一时间承受不住，这才没对你说实话的吗，至于这么凶吗？”

洛方嘟嘟囔囔的埋怨了一句，不过眼前还是讲正事要紧，“就在你出城门的第三天，慕容安就糟了刺客刺杀，想来那刺客一直潜藏在府中，趁着慕容安没有注意，一招便解决了他，不过看他的招式，估计是专门训练出来的杀手，动起手来又快又准，得手之后，还没等府兵上前去捉拿，便直接咬破了藏在口中的毒药，自尽身亡了。”

“是以直到今日，这件事情都还没能查出个眉目来。”

“不过你们这大老远的从京城过来，是不是在京城的时候就得罪了什么人啊，我看他那刺客可不像是什么平庸之辈，这件事情肯定是蓄谋已久的。而且就凭着我在江湖上闯荡那么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次的刺客绝非等闲之辈，那样的身手，放在一般人家中，肯定培养不出来。”

“你仔细想想，你们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听着洛方这般絮絮叨叨的一分析，纪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其实他早就该猜到了，连洛方这个不清楚朝堂局势的人都能分析得七七八八，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这次的刺杀，想来就是楚墨安排的人吧。

只是自从慕容安进了城后，为了防止疫病再次扩散，很早就封了城门，直到今日，就算疫病已经大体上被控制住了，来往出入城门的人，也要再三查验过，才会允许进入。

在这样的高压环境下，那刺客根本不可能悄无生气的混进来，况且，他能够让慕容安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就近了慕容安的身，那必然是呆了许久之人，慕容安对他已经有了一定的信任。

那么这样一分析，那人便只能是跟慕容安一同到达蜀中之人，更有可能，他来的比慕容安还要早！

想到这里，纪川的心不由得猛然一沉，若真是如此，那楚墨恐怕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或者说，他虽然明面上讲刺杀慕容安的任务交给了自己，但是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真正信任过自己。

他早就为此布下了后手。

纪川心中悚然，这人究竟是何等可怕的心机，才能想的如此之远。

若是楚墨早就在蜀中安排好了其他的刺客，那么那人在生前，想来也早就向楚墨一五一十的汇报了自己的举动，知道自己压根就没有想要杀慕容安的意思，于是才由他动了手，甚至有可能，楚墨已经知道了自己向慕容安泄密一事。

如今看来，楚墨让自己对慕容安下杀手，不过又是一次考验罢了。

之前自己背着楚墨跟慕容安在私底下接触一事，恐怕早就引起了楚墨的怀疑，自己曾经对楚墨的那套说辞也并没有起到作用。

于是才有了如今这一出。

这样一来，便连楚墨为何对城中的情况了如指掌也解释的通了，所以楚墨才能够知道慕容安没有死，才能那么恰到好处的给自己寄出那封信，催促自己动手，又在确定自己已经绝对拒绝执行的情况下，用了别人来做这件事。

真是好深沉的心机啊。

纪川不由愕然，他以为自己可以解决这一切，孰不知道，他才是那个最大的傻子。

他一直一来都被楚墨玩的团团转，还自作聪明，真是可悲！

眼下，这件事甚至还波及到了慕容安，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若不是他自己一意孤行，对自己太过自信，不曾想过其他的后路，又怎么会让事情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都是他的错。

纪川低下头，慢慢地靠向床后，整个人蜷缩在一起，似乎是想把自己隐藏起来，躲避这一切。

仿佛只要他不出去，他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这终究是不可能的。

洛方看见纪川这样，自然知道事情绝对没有面上看见的那么简单，但是有很多隐情他不方便知道，这么多天下来，他早就知道纪川和慕容安不是寻常人，是以他们之间的事情，难免涉及到很多机密，他一个寻常的江湖散客不便知道。

他们不告诉自己，自己也难得去问，毕竟这些事情知道多了，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哪天，自己还会因为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而不慎丢失了性命。

不过对于纪川，他总归是有些不寻常的情谊的，他做事一向随性，又因为先前的事情，在心中早就把纪川当作了自己的朋友，如今看见纪川这个样子，他也知道现在不能叨扰他。

这么多天接触下来，他知道纪川内心强大，若不是实在承受不住，绝不会轻易把自己软弱的一面暴露出来，此时在自己面前露怯便已经是十分难得，他当然不愿意叫别人再看见。

不过如今的情形，对纪川打击太大，他一时接受不了也很正常，毕竟他能看得出来纪川与那慕容世子的关系绝不一般，调查这件事情的真凶，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索性就让纪川一个人呆一呆，冷静一下吧。

洛方叹了口气，这人是看起来心冷，实际上比谁都重感情，可偏偏他又身份特殊，身为影卫，受制于人，这样一来，以后的日子，可有他好受的了。

洛方一个人悄悄出了卧房，又将房门替纪川遮掩好。

外面的人若是知道纪川已经醒了，指不定还有多少事情等着他呢，就让他一个人呆一会儿吧，等他收拾好情绪，出了这扇门，怕是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直到洛方离开卧室，纪川的姿势都没有半点变化，他就像是被谁点住了穴道一般，呆在那里，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见着夕阳将落，众人在外面准备的丧仪已经快要结束了，前来吊唁的最后一拨人已经离开，就在他们准备关上灵堂的门时，纪川出来了。

看见纪川现在就出来了，洛方还是很震惊的，他没有想到，这么快那人就收拾好了情绪。

不过他既然选择出门，肯定是已经决定了好了，纪川向来有主意，既然他已经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自己也不必再过多担忧了。

纪川进到灵堂后，也并未多说什么，可是神态却比起白天的时候要自然了很多，虽然脸色已经带些苍白，但比起之前好多了，他一言不发，只默默的取了三根香，点火之后，三鞠躬的拜了三拜，然后就把香供上了。

等他做完这一切后，便直接走出了灵堂。

好像他这遭来，就只是为了上一柱香。

大家都知道纪川和慕容安的关系不简单，就在白天的时候，纪川还因为慕容安的死，情绪那般波动，如今倒是这般正常，这巨大的反差，让大家都很震惊。

本来大家看见纪川来了，还以为他会第一时间调查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慕容世子又是为何而死，可如今他一言不发，倒是叫人觉得更加奇怪，心中甚至还隐隐有些不安。

这样的氛围感，大家都察觉出来了，洛方自然也知道，又结合到纪川今日在房间内的奇怪举动，他心中感觉十分诡异。

纪川太过平静了，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等到纪川离开灵堂的时候，洛方追了上去，趁着纪川还没有走远，洛方赶紧上前拦住他，“你这是准备去哪里？你要干什么？”

纪川看都没看他，冷声道，“让开。”

“你不说清楚你这是去做什么，我绝不会让开！”

洛方看见纪川这样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不由得郁闷，说话自然也强硬了几分。

“我再说一次，让开！”

纪川的声音罕见的带了几分杀意，落在洛方的耳中，让他觉得震慑异常。

他从来没见到过纪川这个样子，他这么多年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可如今一时间竟也觉得有些胆怯。

“可我总要知道你究竟想要去干什么？总不能叫你就这样白白去送死吧？”

“我洛方活到现在，见惯了名利，你算是我为数不多待以真心的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往死路上走。”

说到最后，洛方的语气不由得软了几分，“所以，你好歹给我透个底吧。”

纪川愕然，他没想到，纵使自己的语气已经凶狠到了那样的地步，洛方竟然还不走，还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这么多年来，他一个人在异世漂泊，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听到过这样掏心窝子的话了，饶是他如今冷心冷清，对着洛方这样的态度，他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了。

不过，纪川沉下心来，之前那位给他的温暖的，如今正躺在灵堂，这次，他绝不能再叫洛方也陷入那样的危机中了。

“你放心，我此行绝非是去送死，慕容安的死，我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必牵扯进来，却跟我有着千丝万缕逃不开的关系，所以我必须去做，但我心中有数，你不必担心。”

“况且，如今城中的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了，我一个影卫留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大忙，就不在此多留了。”

听到纪川如今说话的语气倒是平和了不少，洛方稍稍放下心来一些，他的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的性子又一贯执拗，自己肯定说服不了他，只能盼着他此行无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