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八百里黄泉路

“你哥同意了？”周秩想到老林那倔脾气。

林欣悦点头，看起来却不太高兴，“但他要去当守门人。”

内院长大的周秩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成为守门人后，一辈子都要被困在大司南身边。

不过这是林文自己的选择，周秩不会多说什么。

晏安答应了林欣悦的请求。

客厅被收拾出来。

除了躺着养伤的安歌，赵娜和王乐乐都来了。

不过俩人就在一旁看，没敢说话。

显然他们俩也知道了林文和顾玥的事。

顾玥递给晏安一个玉盒，林文把玉石交给晏安。

晏安将玉石放进玉盒中。

对着人群中的周秩伸手，“过来。”

登时周秩想起这家伙在诡域里咬自己那口，现在伤口还没愈合。

“合着就逮着一个人薅？”周秩发表不满，但还是走到晏安面前伸出另一只没被咬的手。

他穿的是短袖，辣条在他手腕上缠绕蠕动。

晏安握着周秩手腕送到自己嘴边，捏着周秩食指咬破。

顿时，鲜血流出。

晏安盖上玉盒，就着周秩流血的手在玉盒上绘符，红线从他血管中钻出，随着符咒缠住玉盒。

“上达后土，下寻南冥，怨魂回渡……”

晏安声音温和低沉，仿佛带着一种说不清的韵律，像是古代祭祀叩问天地的祝词。

随着晏安符咒绘出雏形，玉盒上出现一个半透明的人影，是顾玥。

她没哭没闹，和一旁的林文对视，嘴唇蠕动：“文哥……”

晏安符咒最后一笔落下，红线扎进玉盒，顾玥话没说完，整个被玉盒吸进去。

晏安放开了周秩，盒子将红线和血色符咒吸收，一切归于平静。

林文站立不动，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周秩眼尖看见他紧握的手。

周秩拿起玉盒走到林文身边，他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把玉盒递给了他，拍了拍他的肩。

林欣悦看向晏安，对他鞠了一躬：“多谢。”

周秩算是看着林欣悦长大的，七岁之前的林悦娇气爱哭，因为有个舍不得让她受委屈的哥哥。

七岁进了内院族长候选教育的林悦成了一个小大人，她体谅哥哥难处，是九死一生的族长测试里唯一活下来的人。

四大家族近几任族长都很短命，活不过三十岁。

周秩一度怀疑四大家族的族长候选教育是什么揠苗助长的邪术，让这些个不到十岁的小孩聪慧过人，但代价是寿命。

林欣悦现在二十四，掌管林家十五年，按历代族长的寿命来算，她这辈子已经快到头了。

在普通女生正好是大学毕业，人生才开始的花样年华，林欣悦却要开始安排后事了。

周秩这一瞬间感到有点悲凉，为自己，也为林文。

林文似是察觉到周秩一腔情绪，勉强对周秩笑了笑，声音嘶哑：“周秩你什么表情，我可生气了，回头要你请吃三顿火锅才原谅你。”

周秩“欸”了一声：“老林，你这是敲诈啊，我一穷二白的，跟你个大胃王去吃火锅，这不明摆着被你坑吗？”

他心道，要是老林三顿火锅就能走出来，别说三顿，三十顿也请。

王乐乐识相捧哏：“老大这不得带上我们？你可不能区别对待。”

“等安歌好起来，我请你们吃…”周秩决定豪横一把，“直接去最贵的海鲜自助。”

赵娜和王乐乐偷着乐，林文情绪也平复了不少，他对自己妹妹点点头，示意妹妹跟着他上楼。

两兄妹说悄悄话，周秩没打探他人隐私的想法，而且今天晚上是他值班。

莺歌办事处是有晚上值班表的。

晚上值班的人主要监测司南信号，以及注意是否有诡域情况。

周秩还点了一份炸鸡汉堡拎进办公室。

他的办公桌上堆着杂七杂八的文件，以及随手放的小玩意。

周秩一边叼着块鸡块，一边刷着短视频，偶尔抬头看一眼电脑上的检测图。

沂良这小旮旯县城离上良四大家族很远，平时闲的过分。

就短短不到一个星期遇上三个诡域，已经是周秩这三十年遇见诡域之最了。

以前在学堂只学课本知识，偶尔实践课也是进一些低级诡域探索。

他在这刷了两个小时解压视频，刷的眼睛发涩。

一看时间才凌晨两点，又打开了当下最火的MOBA游戏，在预选法师被抢位置，还被小学生打野嘲讽的时候，忍无可忍开麦和打野骂了起来。

怒斥小学生不睡觉偷偷打游戏的行为，并威胁要打电话给他老师，成功把小学生说闭麦了。

连跪六把后，周秩终于放下这个折磨自己的游戏，看了一眼电脑监测屏幕，很好，到现在凌晨四点，一点事都没有。

闲的蛋疼的周秩随便点着手机，无意间点进了相册。

他相册里只有一些系统图，还有内部打卡的二维码图片。

不知怎么的，周秩此刻突然想起晏安。

他好像还没给晏安照过相。

就算加上前世也没和晏安在一张画卷上出现。

周秩突然有个念头，要和晏安照张照片，随便什么照片都好，只要能证明这个人存在。

这念头挥之不去。

周秩决定值完夜班就回房间偷拍睡觉的晏安。

他自觉计划的万无一失。

突然门被敲响。

在周秩喊了一声“请进”后，他刚刚还想着偷拍的主人公推门而入。

晏安端着一杯白开水，从一旁拉了一把椅子做到周秩对面。

周秩看着那白开水，喉咙滚动，觉得自己有点口干舌燥。

晏安好像领会到周秩意思，把温热的白开水递过去。

周秩接过，仰头灌下一半。

放下杯子时正对上晏安的目光。

他有点不知所措，往后一靠，嘴上先调戏上了：“怎么来找我了？想我了？”

晏安：“我想清楚了，还是打算告诉你。”

他的语气平静，却让周秩登时坐直了。

“你确定？”周秩还有点不可置信，毕竟他问过晏安那么多次，还吵了好几架，晏安就是不肯松口，“你怎么突然想说了？”

“因为顾小姐。”晏安很坦然，解释道：“总有意外，万一有一日我出事，你却还不知道来龙去脉……”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周秩打断：“怎么还咒上自己了？”

周秩一只手握着那个水杯，语气轻快：“要是我出事，你没告诉我，你会后悔？”

晏安点头：“可能。”

这话周秩就不服了，“什么叫可能，要说你很后悔。”

自从发现晏安当着他的面总是打直球的时候，周秩“恃宠而骄”：“不过你和我都会长命百岁，到时候老帅哥的我还要嘲笑老掉牙的你。”

晏安点头，没和周秩纠结这个问题，而是继续道：“千年前一别，我入了黄泉。”

黄泉是什么，是传说里人间和幽冥地府的通道，传说黄泉八百里，终日大雪，人的魂魄从黄泉过一趟，不能回头，七情六欲都会被冻住，这样，轮回谷前，投胎的人分解的更快。

周秩实在笑不出来了，如果说千年前晏安就入了黄泉，那现在他面前的是什么？

晏安没吊周秩胃口，“我算是个死人，没有心跳呼吸。”

难怪他身上温度低的冻人，死人身上哪是温暖的。

周秩脑子有点发懵，晏安这话里信息属实有点多。

他抓住重点：“那你怎么回来的？”

死人才会去走黄泉路，不能走回头路的晏安又是怎么重返人间的？

晏安吐出了一个让周秩心绪不宁的答案：“你父亲送我回现世。”

“他还活着？”周秩站起来，艰难出声，“他还好吗？”

晏安沉吟，“他看起来尚可，且他嘱咐我让你好好活着。”

没等周秩再次提问，晏安就说了自己入黄泉种种。

他误打误撞入了黄泉，黄泉八百里，他顶着风雪走了八百年。

在黄泉尽头见到了一个人。

晏安在凉城见过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诡物，这是周秩父亲，周翊。

男人在引渡黄泉下来的亡魂。

他看见晏安，挑了挑眉，“生魂？”

男人黑色衣袍，腰间缠着着手腕粗的铁链，别着一个头大的铁钩。

他用铁钩勾起掉进忘川里浑浑噩噩的亡魂，往船上甩。

滴着水的亡魂和船上十几个亡魂挤在一处。

男人从怀里摸出一朵红色的花，花瓣反卷如龙爪——曼珠沙华。

他将花递给晏安，“在这等着。”

于是，晏安在忘川边坐了下来，等了两日。

男人撑着船回来了，他让晏安坐上船。

船头还挂着一盏兔儿灯，暖黄色的灯火微微照亮周围一圈。

那灯很眼熟，晏安在另一幅美人图上见过一样的兔儿灯。

男人见他看兔儿灯，爽朗一笑：“这是我媳妇的，她不要了，让我捡回来了。”

他撑着船，因为用力，腰间的铁链碰撞发出声响。

头也不回，语带调侃：“你还是第一个来黄泉下的生魂。”

晏安行过黄泉八百年，七情六欲皆被冻住。

他只能隐隐感觉到疑惑，于是问出来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是谁？”

岂料男人听闻此言大笑，“一个忘川引渡人。”

晏安点头，“我认识一人同你长的很像…”

他把周秩的存在和男人说了。

一开始男人脸上的兴味消失了，这一刻晏安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某种压抑的情绪。

但下一刻，男人就笑了，“我儿子，难怪忘川引渡船上看不见他，原来还在人间，你见到他记得让他好好活着，黄泉下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船行入忘川黑暗中，他们周围空空荡荡，远处岸上有蠕动的不可名状的阴影。

晏安往那处看了一眼，“那是什么？”

“那边？”男人撑着船看了一眼晏安指的方向，语气轻快：“人间执念产物，都是些不懂爱憎怨悔的生物。”

一时间，晏安竟然从男人脸上看到了嘲讽的笑，“总有不信邪的往那跑，最后被一口吞了。”

说话间，小船行驶到一处湍急的河段，不远处落水轰鸣，他们快到一处断崖瀑布边了。

“坐稳了！”男人大笑起来：“这段路可陡的很。”

小船在河水中打转，顺着湍急的河水冲到瀑布边。

一股失重感卷上晏安，他往下看了一眼，底下黑暗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巨怪，正张大嘴准备把他们一口吞下。

在男人笑声中，小船极速下坠，晏安只觉头晕目眩。

恍然间听见男人的声音在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像隔了一层水膜，“一切终结之时，记得用那花！”

晏安猛的睁开眼，刺目的光芒让他眼睛泛出生理性泪水，他周围声音嘈杂，周围人用他听不懂的声音喊着什么。

他坐起来，身上白袍沾着泥土草屑，手脚发凉。

等他检查完自己身体，得出结论——他好像死了，没有心跳，也不用呼吸。

他在奇怪的的房子里呆了很久，林家的人来接走了他。

他在林家学了简体中文，学习生活常识。

晏安这才了解，距他消失已过千年。

千年后，四大家族还坐落在上良。

等他学的差不多，林家那个白胡子的大长老问他有什么打算时。

没什么感情波动的晏安，想起九岁第一次出林家时，捡到周秩的场景。

他向大长老要了一份地图，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地方。

当时他并不在意大长老奇怪的脸色，等见到办事处周秩时，晏安突兀的想起一句话：“天行昭昭，归来无往。”

“好好活着？”周秩点了烟，长长吸了一口，他眼眶有点泛红，“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晏安没接话，他需要留给周秩时间消化。

两人面对面沉默着，周秩点了好几只烟，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晏安没忍住咳嗽起来。

咳嗽声惊醒了陷在自己回忆里的周秩。

他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晏安，掐了手里的烟，站起身打开窗户通风。

已是早上六点，天色熹微，周秩的值班快结束了。

望着窗外，周秩脑子里想起的却是他第一次见晏安时。

九岁的晏安裹在黑色斗篷里，小大人的模样，板着脸正在训斥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