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命运的轮回里,每个生灵都在无声地编织着自己的故事,无论善恶。沈津静静地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空中缭绕,他的思绪也在权衡间飘渺。与飞羽堂的较量已如弦上之箭,一触即发,他不能有丝毫退缩。
道人那似是无意的话语,却在沈津心中激起波澜。那个烤鸡摊主的不幸,竟是花绿头的手笔。这古老的词汇,曾是民间对抗官兵的讥诮,如今却成了黑道中人对权力者的隐喻。
沈津揣摩着道人的话,又去打探了一番。玄影的被捕并未引起太大的波动,但沈津知道,事情绝非表面那般简单。他对玄影并无深厚情谊,却也感觉到对方并无恶意。在这鬼市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玄影不过是众多角色中的一个。况且,玄影曾有过帮助。
一旦与飞羽堂的战火点燃,玄影的存在或许能成为改变战局的关键。然而,沈津知道自己并不能力敌花绿头,他与玄影的交情也不足以让他冒此风险,尽管他内心渴望将玄影救出困境。
沈津叹息一声,玄影太过特立独行,在这鬼市中孤身一人,不依附任何势力,也不结党营私。玄家的覆灭,使得他在飞羽堂的打击下毫无还手之力,孤立无援。
这一切,让沈津深思,飞羽堂的实力远比表面上看到的要深沉得多。
沈津琢磨了一会儿,愈发觉得不妙,他转过头,朝南边望了一眼,南边那片地,在几十年前还是一块荒野,是用来处决犯人的地方。花绿头把犯人装进笼子里,戴上镣铐,从城东那头一路羁押过来,穿过西街口,从菜市场经过,出西城门,来到这片荒野之地。再把犯人羁押到斩首台上,等到吉时,刀斧手一刀咔擦了事,监斩官拍拍屁股走人,剩下洗地的在这收尸。
这块地方常年死人,死了数不清的人,大人,小孩,男人,妇女,有些冤死的亡灵阴魂不散,死不瞑目,人们都说,这块地方阴气沉沉。
飞羽堂虎头的祖上,据说最早就是这片刑场的刽子手,到了后来,刑场荒废了,北面的小渡口的宵夜摊子,形成了最早的鬼市,虎头的祖上,就是那时候涉足鬼市的。刚开始的时候,鬼市的市场太小,花绿头自然也就懒得插手进来管。
长毛被打跑了,短毛又不敢来,况且还有虎头供奉的奉银,虽然不多,但不用跟飞羽堂作对还有银子,他们也就懒得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了。
因此,西头鬼市极少有官府的人涉足,这也慢慢变成了西头鬼市的一个规矩,鬼市里有了恩怨,有了纷争,双方就各靠各的本事,用江湖的规矩来了结恩怨。哪怕把人脑子打出狗脑子,也只能认命,谁都不能借助官府的力量来处理鬼市里面的矛盾。
沈津突然有点看不起虎头,这次因为玄影的事情,飞羽堂请出花绿头,无疑破坏了自家定下的规矩。
但轻视虎头的同时,沈津也能感觉到,虎头绝对是个可怕的敌人。那些在鬼市里混来混去,自称江湖好汉的人,其实不难打发,因为他们自称好汉,就会被各种各样的道理禁锢,约束。
可虎头却没有这样的顾忌,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
这样的敌人,说难听些就是不要脸。不要脸的人,一直都很让人头疼。
沈津想到这儿,不由自主抬起头,天阴了,乌云越压越低,有闪电在乌云间若隐若现。
在幽暗的里屋,黑魁独坐,正品尝着新买的羊杂。今日食坊顾客寥寥,老板给了他个好价钱,几乎是半卖半送。
吃得差不多的黑魁,抬眼望向沈津,出声询问:“看这天色,风雨欲来,咱们是不是该收摊了?”
沈津目光如炬,直视黑魁,反问:“你这是怕了吗?”
“不是我怕,我是在问你。雨势看起来不小,我们是不是得先收拾摊子?这雨要是下起来,恐怕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现在不撤,待到天明也走不了。”
正如黑魁所说,周围的摊贩已经开始慌乱地拆卸木板,鬼市上一片忙乱。
但沈津却摇了摇头,凝望夜空,语气平静而坚定:“再等等,夜色浓重,正是行事之时。我今晚有事要做——我要去取一个人的命。”
黑魁愣住了,他看着沈津,满脸不可思议。因为在他的印象中,沈津向来不会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这种决绝的话。
“你……你要杀谁?”黑魁忍不住问道。
“自我来到这西头的鬼市,我还未亲手终结过任何生命。今晚,我想打破这个规矩。”沈津一边说着,一边把小椅子拖回板屋,继续说道:“不必多问,这个人,必须死。”
黑魁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地继续吃着他的羊杂,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凉风习习,带走了白天的酷热。西头的夜市此刻一片混乱,仿佛预示着即将来临的风暴,乌云密布,山雨欲来之势。飞羽堂此刻必然在暗中调兵遣将,蠢蠢欲动。
沈津对飞羽堂的了解,让他明白,一旦对方真正动手,事情就不会简单收场。多年来,飞羽堂在这鬼市中稳坐主导地位,靠的是他们雷厉风行的手段。他们要么不动声色,一动便是雷霆万钧,绝不留情。如今事态发展至此,想要平息已非易事。而沈津,他从未想过要依附于飞羽堂之下,尽管不愿招惹,但若飞羽堂真要踩压过来,他也绝不会屈服。
算命之人,终究算不出自己的命运。沈津不知道自己会在何时何地,倒在寻找黄金骨头的路上,成为荒野中的孤魂,但他绝不会轻易放弃那黄金骨头。
为了秀秀。
鬼市的其他木屋已被拆除得支离破碎,煤油灯稀少,夜色浓重如墨。沈津的眼前,同样是一片漆黑。他不知道虎头会如何应对,也不知道飞羽堂已经做了哪些准备来围剿他。飞羽堂的力量强大无比,沈津从不敢小觑,也无法估计自己有多少胜算。他对道人的宽慰,不过是战前的士气鼓舞。
“没有游鹰,我们就像瞎子一样摸黑前行。黑魁,等我们度过这一劫,是时候组建一支游鹰了。”
“好。”黑魁应声,他将装满羊杂的水桶洗净,点头应允,不多言语。对于沈津,黑魁向来言听计从。
游鹰,即是江湖中人安插的耳目,无论是明处还是暗处,只有强大的游鹰队伍,才能确保信息畅通无阻。
曾经,十不全拥有一支强大的游鹰队伍,但在那场战斗中,一切都化为乌有。现在,面对飞羽堂的压力,沈津再次感受到了游鹰的重要性。没有了游鹰,他们只能步步为营,见招拆招。
月被乌云遮蔽,天公似乎也感到了即将到来的不祥,开始淅沥地洒下细雨。西头夜市,这个热闹非凡的地方,在雨幕和阴霾的双重覆盖下,变得阴沉而神秘。沈津感受到第三滴如豆大的雨珠打在脸上时,这才从板屋里冲了出来。
“收摊!”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决绝与杀意,“杀人!”这是他在西头夜市逗留以来,首次如此不加掩饰地展露自己的杀气。
今夜,他将尽情释放内心的暴戾。
脚步沉重,沈津一边前行,一边在心中重新审视着自己的计划。有些事情,既然难以看透,那就不去多想,先下手为强。
随着雨势的加重,狂风大作。在这疾风骤雨之中,沈津带着黑魁,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有力,直奔赌档而去。
黑魁紧随其后,他那壮硕的身影宛如一座移动的钟塔。他能感觉到,今天的沈津仿佛换了个人,浑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气,宛若从天而降的杀神。
每逢雨夜,其他的摊贩都会提前结束营业,但赌档却异常火爆,人声鼎沸,比平日还要热闹。
在这个鬼市里谋生的人,大多是些刀口舔血的粗犷汉子,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对他们而言,挣来的钱除了养家糊口之外,最大的乐趣便是赌博和寻欢。
胡正成一见到沈津的身影,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快步迎了上去。
“阿弟,你今天来这儿干嘛?”胡正成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拉着沈津就往门外走。
胡正成知道虎头正盯着沈津,以他的判断,沈津并无多少胜算。因此,他并不想在这段时间与沈津有任何瓜葛。虽然平日里他们相处得不错,但在西头鬼市,所有的交情都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如果连命都没了,那利益又有何意义呢?
“别担心,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曾虎的。”
沈津的声音冰冷刺骨,胡正成一听就知道,今天的沈津,来者不善。而且,沈津身上的杀气四溢,根本无法掩饰。
胡正成吞了口唾沫,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和沈津有任何交集,但他更不想在这个时候得罪沈津。如果沈津真的翻脸,他心里也是害怕的。
“阿弟,你找曾虎有什么事?”胡正成有些疑惑,沈津和飞羽堂的矛盾已经无法化解,双方都在剑拔弩张,准备开战。然而,在这个时候,沈津却跑到赌档来找曾虎,这让胡正成感到困惑,他觉得,沈津是个聪明人,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愚蠢的事。
“叫曾虎出来就行了,这里没你的事。”
“我真的搞不懂,你到底想干什么。”胡正成叹了口气,他已经决定,自己不能插手沈津和曾虎之间的事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地做一个旁观者。
胡正成转身走进赌档的内堂,这里是他们平时盘账和休息的地方。曾虎正翘着二郎腿,躺在躺椅上打盹。胡正成走过去,小声地跟他说了。
“他是觉得自己活得太久了吗?”曾虎听到沈津的名字,眼睛立刻充血,他唰地坐起来,直接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