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不以为然地回答:“住所和食物都无关紧要,想要出人头地,总得先尝尽辛酸。否则,我们的故乡怎会被称为隆口?阿弟,接下来你有何打算?”他边说边为沈倒满了一杯酒:“我这里的情况还是如我们之前商定的那样,一旦你与飞羽堂决裂,我们就联手出击。”
沈津目光坚定,闻着酒香却无心品尝,他抬眼说道:“再过四日便是七月十五,这个时机我们不能错过。”
西头鬼市自形成之日起,几乎无休止地营业。一年之中,唯有大年初一和七月十五两日会关闭市场。大年初一之所以歇业,是为了让人们能在家中享受一顿团圆饭;而七月十五则是传说中的鬼节,既然孤魂野鬼将游走于世,鬼市的人们自然要退避三舍。
对于飞羽堂而言,七月十五还承载着另一层特殊的意义。这一天,是他们分发红利的日子。飞羽堂的外五堂与内八堂各自经营着不同的生意,但虎头并不参与其中,他们通常只依靠奉例生活,偶尔或许会投资一些快速赚钱的买卖。维持西头鬼市的秩序以及收取奉例的任务,都需要依赖这堂口去执行。因此,每年的这一天,虎头会召集所有领堂的人共进晚餐,随后根据各自的贡献分配奉例。
在炎炎夏日的七月十五,虎头的府邸总是热闹非凡。沈津深思熟虑后,向隆口人下达了命令:“挑选三十名壮汉,连同胞那人面猴,准备行动。”他细致地布置着:“虎头的庭院看似松懈无防,但他的手下遍布四周,你带队清除周围的隐患。”
“那道人有何吩咐?”有人疑惑地问。
沈津站起身,眼中透出坚定之色:“我会亲自与道人商讨。目前,飞羽堂还剩十一位领堂,我们得联手铲除虎头的势力。”他严肃地说:“七月十五这一天,绝不能有丝毫差池。”
寒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笑着指了指腿上的伤:“放心吧,兄弟,我说出的话,就是铁板钉钉的事。”
沈津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决:“这一战关系到我们在西头鬼市的地位,告诉下面的兄弟们,与飞羽堂的对决难免伤亡,但谁也不得退缩。一旦胜利,每位兄弟都将得到应有的回报。”
寒冰点头应是,一饮而尽碗中酒:“为了在西头鬼市立足,这一战至关重要,我们隆口人已厌倦现状。”
沈津与寒冰笑谈完毕,便转身回到西头城,寻找那位道人。他对道人的住所记忆犹新,那是一片寂静的院落,两侧的空院子也被道人买下,他的手下和那些刀不离手的刀客便驻扎在此。
沈津敲响了门扉,院内传来一声询问:“门外何人?”
沈津耳边响起了那熟悉的沉闷嗓音,立刻辨认出是道人的妻子在说话:“是我啊,沈津。”
“哦,阿姐。”道人的妻子一开门,脸上的笑容宛如一朵盛开的芍药,她急切地说:“来得正好,快去劝劝那个该死的家伙吧。”
“他怎么了?”沈津问道。
“自那条狗去世后,他就变得失魂落魄,整日沉默寡言,无精打采。”
沈津走进屋内,便见到道人正躺在躺椅上,目光空洞地盯着屋顶。他看得出,道人并非生病,只是精神萎靡。
“你这样可不像你自己。”沈津说。
“我谁也不像。”道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冷淡地回答:“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七月十五,飞羽堂要在虎头家聚餐,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不能错过。我担心夜长梦多,虎头这个人深不可测,若是拖延,恐怕会有变数。”
“鬼门开的七月十五,你却想在这个时候动手,真是你的作风。”道人依旧闭目养神,挥了挥手,“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沈津了解道人的性情,轻轻一笑,便起身告辞。
在沈津即将迈出门槛的瞬间,屋内传来一声沙哑的呼唤:“稍等片刻。”他回头,只见道人微微睁眼,斜倚着身体,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你那卜卦之术,可有准头?”
“自然。”沈津回答得干脆。
道人似乎因此松了口气,接着说道:“曾经,有个白须老者为我占卜,言我命运与一只小狐相连。如今小狐已逝,若你的预言准确无误,那便是那白须老骗了我。”
沈津沉默了,不知如何回应。道人的话已经明白无误——曾被告知自己与狐狸的命运相连,如今那狐狸不在,似乎也预示着他的时日不多。
“胡思乱想些什么?”沈津轻拍了拍道人的肩膀,试图安慰:“九十四春秋,您的日子还长着呢。”
“活得再久又有何用?”道人闭上双眼,无力地说:“食不知味,行不能走。你去吧。”
沈津没有再纠缠,他知道道人一向直言不讳,但只要决定了的事便不会更改。
离开道人的居所,沈津心事重重,漫无目的地穿行于西头城的街巷,最终在巡警局附近驻足。
自从玄影被捕的消息传来,沈津曾尝试打探情况,却得知形势堪忧。即便付出了金钱,仍旧无法见到玄影一面。沈津心中明了,这一次,飞羽堂的虎头是下定决心要铲除玄影。
在西头城,有一座声名显赫的古宅,人们称之为老衙门,这名字颇有些古怪。往昔岁月里,它曾是官府的所在,后来却落入了一位小军阀之手。战火纷飞的年代,为了筹集军饷,他将这座府邸出售。自此,老衙门数度易主,而能成为其主人的,无一不是财大气粗之辈。
府邸的后花园里,藏着一处风景如画的小水塘,一座凉亭恰建于水畔。午后时分,乌云遮日,天色昏沉,似有暴雨将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在凉亭中,小茶碗静静地坐着,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水面。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了些许清凉,也带来了她的渴望。她转身欲取茶杯解渴,却见一旁年逾半百的老仆妇陈妈急忙伸手相助。然而,不慎之间,两人的手触碰在一起,茶杯从桌上滑落,碎裂于地。
“小姐,真是对不住,我……”陈妈惊慌失措,连忙蹲下身子去拾起碎片。
“陈妈,没事的,真的没事。”小茶碗也赶忙弯腰想要帮忙,却被另外两位仆妇紧紧拦住。
“小姐,您怎能做这样的事,若是被人看见,我们可就担当不起了。”她们三人面露惶恐,小心翼翼地将小茶碗扶正。
小茶碗无奈地叹了口气,自从迁居至此,她便感到格格不入。这里的一切虽然远胜从前的破旧居所,家中仆人众多,日夜侍候左右,但这份过分的优渥与周到,反而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尽管仆人们对她言听计从,回答她的每一句话,但她总能感觉到他们言语中隐藏的那份谨慎与距离,仿佛在她与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深夜,一位年迈的管家缓缓步入凉亭。他的年纪已高,甚至超过了小茶碗曾经的养父,但他依旧保持着一份恭敬的态度。
“小姐,今晚我们为您准备了西餐,以期给您带来一些新的口味体验。城里仅有一家西餐厅,我们特地请来了他们的厨师。”
小茶碗轻轻点头,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老管家离去后,小茶碗突然觉得凉亭中的氛围变得有些压抑,于是她决定回房休息。几位女仆紧随其后,当她走到前院时,恰巧遇到了那位穿着青衫的随从。
小茶碗望着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先生,我……”
“小姐,您需要什么?”
“不,不是……这里什么都不缺。”小茶碗急忙解释:“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今天可能不太合适。”青衫随从礼貌地回答:“老板今晚要回来用餐,如果您不在,他会失望的。”
小茶碗沉默了,她似乎早已习惯了顺从,即使心中有所期待,但只要有人反对,她便会放弃。
而且,她确实也很想见一见老板。
小茶碗坐在餐桌对面,那位大老板的身姿在她眼前晃动。她心里明白,面前这位讲述过十几年前旧事的人,就是她的亲生父亲。然而,长久的分离让她难以启齿,用那个久违的称呼去呼唤他。
留在屋里的小茶碗,不久便沉沉入梦。在梦中,西头的鬼市食坊、那些常去喝凉茶的熟悉面孔,还有沈津的身影,一一浮现。
夜幕降临,西洋菜摆在桌上,大老板也如约归来。小茶碗紧张地坐在他对面,心中忐忑不安。
“尝尝看,这饭菜合不合你口味。”大老板的声音里透出一抹罕见的温柔。那些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向来口是心非,表面和背后的言行往往不一。但此刻,他对小茶碗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都显得那么真挚。
小茶碗不擅长使用刀叉,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酱汁鱼肉,放到大老板的盘中:“您忙了一天,一定饿了,请用餐。”
大老板两口便将鱼肉吞下,那滋味,他觉得或许是此生尝过的最美妙的食物。
饭桌上,小茶碗时不时偷偷望向大老板。而他,每当看到她,心中便不禁回想起多年前,在异乡邂逅的那位凉茶姑娘,那段生命中最美好的记忆。
终于,他忍不住问道:“孩子,你……怨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