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我想回家

就这样，他们小心翼翼地回到了西头城的西条胡同。沈津为六指找到了一个藏身之处，通过六指的描述，他迅速找到了六指受伤的肋骨，为他进行了简单的处理。
在江湖中，皮肉之伤和骨折乃是家常便饭。黑魁与沈津对此颇有心得。沈津本不敢自夸，但六指的外貌实在与众不同，他担心请医会泄露风声。
“为了守口如瓶，我只能亲自为你固定伤口。”沈津对六指说：“我手法或许粗糙，若弄痛了你，还望海涵。”
“只要能保命，疼痛我自能忍受。”六指坦然回应。
于是，沈津与黑魁合力为六指处理了伤势。事后，黑魁匆匆返回鬼市收拾摊位。他必须离去，因为一旦鬼市灯火熄灭，所有摊位都得拆除，否则会引起怀疑。
黑魁离去后，沈津端来早晨的剩饭，搀扶六指坐起。饥饿已极的六指，对沈津的感激与信任达到了顶点，毫不犹豫地开始用餐。
“你是独自一人来到西头城的吗？”沈津试探着问。
“并非如此……”六指听到这话，动作微缓，抬眼望向沈津：“还有其他人在。”
“还有谁？”沈津察觉到六指神色有异，毕竟六指缺乏江湖经验，脸上的情绪几乎暴露了他的内心波动。
“是外人……”六指犹豫了一下，有些事他似乎不愿提及，但在沈津的目光下，他突然有种深深的遗憾，仿佛错过了多年的知己。他放下筷子，艰难地向沈津挪近，语气里带着一丝哀求：“可否……再帮我一次忙？”
“何事？”沈津问道。
六指的唇边微微发抖，他缓缓开口：“那些与我同行的人，并非我心甘情愿的伙伴，我是无奈之下才与他们结伴。”他顿了顿，继续道：“那个人的手段，我领教过了。”
“你既然和他们同行，总得让我知道你的困境，这样我才能为你出谋划策。”沈津语气坚定地说。
六指终于不再犹豫，将一切告诉了沈津。“他们是巴家的族人。”
六指原本并不是湖南人，而是随父亲迁移至此。在他的记忆中，童年总是在搬家中度过，每隔一年半载便要迁徙一次。直到来到湖南，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才得以结束。
六指家有一块薄田，生活并不富裕。父亲去世后，他在本地娶妻生子，依靠那点田地维持生计。但微薄的收入难以支撑家庭，六指开始做些小生意，将家乡的特产运到附近的城镇出售，以此补贴家用。然而，生意艰难，一年辛苦下来，收入仅够家人糊口。
三个月前，几个带着云南口音的人找到了六指。其中一人言辞犀利，与六指相谈甚欢，六指逐渐对他产生了信任。那人名叫巴黑子，他提议与六指合伙做生意，声称只需六指出力，盈利后便可分红。虽然工作可能会辛苦，但六指为了养家糊口，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巴黑子带着几个人和六指一起出发。途中，他们并未真正做生意，却每天都慷慨地款待六指，让他感到既惊讶又受宠若惊。
在一段不短的时日里，巴黑子曾与几位内地人接触，但六指并不清楚他们交谈的内容，只当是生意往来。两个月过去了，他们并未做成任何生意，只是到处游荡。巴黑子时常外出，却不带上六指，六指也乐得自在。
大约二十天前，巴黑子提出要去西头城做生意。随后，他开始向六指询问一些家世背景的问题，这让六指感到不安。几天后，巴黑子带着六指出门，竟然杀了一个人。六指目睹了整个过程，巴黑子仿佛化作一片黑雾，将那人包裹其中，不久便变成了一具漆黑的尸体。六指惊恐万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恐怖的场景。
接着，巴黑子暗示六指若不合作，他的家人将面临危险。六指虽然愤怒，但为了家人的安全，只能屈服。他们来到西头城，巴黑子告诉六指要找到一块铜牌。尽管六指不明白为何巴黑子如此重视这块铜牌，但他还是来到了鬼市寻找线索。
沈津终于明白，六指初次来到鬼市时，为何会来求卜。他问道：“你现在是想摆脱所有人，悄悄回家吗？”六指痛苦地回答：“是的，我想回家，想念我的妻子和孩子。”说到这里，六指不禁哽咽起来。
沈津静静地抽着烟，眼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局势。巴家这个名号，他耳闻过几回，尽管他们离此地甚远，素无往来，巴家的行事作风对他而言仍是迷雾重重。然而，有一事沈津心中有数——巴家若非冲着路修篁，又怎会将六指推到前台，让他去寻觅那枚铜牌？
思绪如织，沈津越发笃定自己的推测不假，而玄影亦在不遗余力地追捕着六指。
“有些事情，我得跟你讲明白。”沈津开口了。
“哦？是什么事？”六指疑惑地回应。
“这西头的鬼市，便是江湖。你非江湖人，可能对这里的规矩一知半解。”沈津慢慢地向六指解释，“我可以帮你这一次，但下不为例，我帮人从不计报酬。”
“我懂，我懂，可是……”六指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最终只掏出了几枚零碎的硬币，“我现在手头紧。”
“我并不索价。”沈津的眼神认真且坚定，“我只想了解一些事情。”
“你想……知道些什么？”六指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抖。
沈津凝视着六指，缓缓道出自己的猜想：“我觉得，你并非仅仅是个耕田的。或者说，你的祖上并不简单，否则在这茫茫人海中，巴黑子为何偏偏选中了你？”
他继续追问：“我如今也想问问你，那些巴黑子曾向你提出的问题。不过你放心，我与他的目的迥异。我只是想了解真相，仅此而已。我不会对你或你的家人造成任何伤害。如果你告诉我的事情能引起我的兴趣，我甚至会给你一笔钱，足够你带着妻儿远离此地，重新开始。”
六指的眉头紧锁，他的内心波涛汹涌。沈津的目光如炬，洞察一切，他知道六指并非寻常之辈。
六指的眼神飘忽不定，时不时地瞥向沈津，心中充满了不安与恐惧。他深知，无论是被巴家再次寻获，还是落入那个沿河追踪自己的神秘人之手，等待他的都将是无尽的黑暗与绝望。
在六指看来，沈津提出的这条路，或许能为他带来一线生机。
六指的思绪千回百转，最终他忍不住向沈津探询：“巴家的人，他们不会就此罢休，我现在这般模样，连西头城的门都迈不出去。”
沈津的回答坚定而有力：“既然我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将你安全送回家。”
六指再次陷入沉默，这是他内心动摇的征兆。不久，他低声道出自己的渴望：“我想喝些酒。”
沈津起身去取酒，却在那一刻，不知为何，想起了二麻。二麻酷爱饮酒，这里存放的酒，几乎都是二麻留下的。
酒依旧在，但二麻已不在人世。
沈津明白，此刻他必须全神贯注地倾听六指的讲述，不能有丝毫分心。于是，他摒弃了心中的杂念，拿起一小瓶酒，递给了六指。
六指脸颊上的两团红晕，随着他喝下的两口酒，渐渐浮现。据说，喝酒上脸的人都是海量，但六指喝酒，似乎只是想让自己的胆子大一些，说话说的利索些。
“其实，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究竟想……想问些什么……”六指有些疑惑地看着沈津。
“你知道路修篁这个人吗？”沈津也知道这样笼统的询问，会让六指不知从何说起，因此，他自己先调整了一下想法。
路修篁这个人，是铜牌和白石头的主人，也是所谓的永生的核心人物，或许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绕路修篁而展开的。知道路修篁的人，基本都是参与到这里面的人。
沈津没有问过燕韵语，不过，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燕韵语也一定知道路修篁。
“路修篁……”六指苦笑了一声，抬头看看沈津：“那个想追杀我的人，也这么问过。”
“但我和他的目的不一样。”沈津心里略略有些发堵，看起来，玄影果然是隐瞒了一些内情没有告诉他。
沈津觉得有些不舒服，想要跟玄影合作，但玄影却有所隐瞒，这让沈津感觉不公。
然而，一转眼的功夫，沈津又释然了，人嘛，不都是这个样子。如果换了自己，大概也不会把所有的详情全部告诉对方。
“那你知道路修篁这个人？”沈津再次询问道。
六指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几分知晓的沉重。
“路修篁，他已是尘封往事，逝世逾八百载。世间再无人目睹其容颜，然而，在我族谱之中，却有一则与他息息相关的传说，世代相传。”六指缓缓道来，眼中似乎掠过一丝迷茫。
他继续说道：“我亦不甚明了，这传说传承之意何在。父辈当年口述此故事于我时，似乎隐含深意，仿佛是告诫：故事由祖辈至子孙，一脉相承，无需赘言。他们似欲传达一个信念——将故事代代相传，却不强求后人有所作为，唯愿家族勿忘这段往昔。”
在这样的背景下，六指了解到了这个故事。
六指的家族从未繁盛，除了他之外，据他父亲所言，还有一位早年失散的同胞妹妹。
六指平素沉默寡言，但一旦开口，便如同织女牵线，细致入微，不厌其烦地娓娓道来，连最微不足道的细节也一一细数。
沈津耐心聆听，任由六指滔滔不绝，终于，话题渐渐步入了核心。
六指的家族之所以知晓路修篁，乃是因为他们的先祖与这位历史人物有着不解之缘。沈津倾听良久，感到六指并非信口开河。六指继续叙述，昔日路修篁深受李元昊的宠信，被赋予了极大的权力，为其效力。
沈津趁着六指饮酒之际，忽然问道：“顺便问一句，你姓什么？”
“我……”六指沉吟片刻，似乎对外人提及自己的姓氏感到些许犹豫，但与沈津的交流已至此地步，再无隐瞒的必要：“我姓师，即师父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