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定局

乾清宫。

自从周帝被楚言一句话气的吐了血后，便元气大伤，甚至接下来一连几日都没有上朝议事。

太医说周帝本就年岁已高，如今陡然间情绪大起大落，对身体极为有害。

上次的事情虽说目前来看没有造成什么大的伤害，但是难保不会有别的并发症或者后遗症之类，如今还是要尽少操劳，多休息的好。

不过当时周帝那样陡然吐血的事情，确实是把所有人都吓的不轻，后来又是整整昏迷了一天有余，这才醒了过来。

等到楚瑜和楚墨知道这件事后，事情已经发生许久了。

不过当时在场的，只有楚言一个人，是非曲直自然是由他一个人说了算，别的事情，哪怕其他人都知道这其中必然有猫腻，可是其中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皇子，还恰逢楚言如日中天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人敢说他的不是。

于是大家都十分有默契的对此三缄其口，生怕多说一个字，或者说错一句话，便搞得小命不保。

楚言虽说在刚刚看见周帝吐血昏迷的时候慌乱不已，可是周帝卧病在床的这段时间，他可是没少忙。

楚瑜又因为自己的双腿还没有治好，眼下也无暇去照顾周帝，于是这伺候病患的事情，便理所当然的落在了楚墨的身上。

周帝看着楚墨，十分感慨，他先前一直因为楚墨生母出身卑微，而对楚墨忽视良多，从小都不与他亲近，可是如今即便是这样，现在能在自己床头照料的却只有他，只有这个一向没有被他放在眼中的儿子。

想到这里，周帝的心中不由得涌上了几分愧疚。

看向楚墨的神色也慈爱了不少，不过这一幕落在楚墨的眼中，却是无比嘲讽。

或许在他很小的时候，在他需要且极度渴望父爱的时候，他是盼望过周帝的出现的，那时候，他是多么的羡慕楚瑜和楚言，他们什么都不用做，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就能获得周帝的关注和爱，那是自己用尽全力都得不到的奢侈品。

他曾经为了得到周帝的一句赞赏，费尽心思筹备一份像样的生日礼物，希望能在周帝的寿诞上献上，可是那时候，他生活困苦，宫中的人一贯会欺上瞒下，他名义上虽说是堂堂的皇子，可是就连吃饭这种小事上都常常是饥一顿饱一顿，根本得不到最基本的生活保障。

更遑论多出来银钱去为周帝置办生辰礼物。

于是他只能在心意上出巧，他费劲心思，花费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才终于亲手制作出来了一架琴，因为他没有钱，所以琴身的木头十分简朴，可是上面的花纹样式却是他自己一点点亲自雕刻的。

哪怕他并不华贵，可那是幼小的楚墨总想着，贵在心意，就算是看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至少将礼物收下就好，哪怕一句夸赞都没有。

可是就连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他都得不到满足，那琴就被楚言不小心撞到在地上，转眼便碎了一地。

“哎呀，这言儿也不是故意的，况且这本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想来五皇子不会计较的吧？”

一句话轻描淡写的，便将他三个月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

“母妃，他这样穷酸的人，送礼都送的如此寒酸，如今我将它摔坏了，也是免得它在父皇面前去丢人现眼，父皇富有四海，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哪里会看得上这个？您又何必跟他道歉。”

语毕，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转身便走了。

此时今日，楚墨想起那架被摔坏的琴，依旧心痛难忍。

不过没有关系，如今他已经长大了，早就过了那个事事都渴求得到父皇关怀的年纪了。

不过想想真是可笑，父皇那么疼爱楚瑜，可是如今将他气在床上躺着的，却正是那位他最为疼爱的儿子。

他也对楚瑜抱有期望，可是却因为一个洪襄而跟他反目成仇，现在甚至搭上了楚瑜的一辈子。

如今周帝已经一无所有的，临到终点，看见自己这个唯一一个尚在膝前尽孝的孝子，便又开始父爱泛滥，想要对自己好了。

可是如今他已经全然不稀罕了。

不过心中虽然是如此着想，话却是绝对不能这般说的。

毕竟，他的爵位还没有着落呢。

但是依照着周帝对他愈发信任的样子，封王之事想来也是近在眼前了，等到他封王出府，有了自己的封地，离开了这座皇宫，日后便再也不会有人能够胁迫他了，他才算是真正的过上了一个皇子应该又的体面的生活。

而不是向现在这样，子啊宫中伏地做小，任谁都能来踩上一脚。

想到来日的好日子，楚墨嘴角的笑意便是压都压不住了，不过周帝如今已经日渐昏沉，对于楚墨这样的神色，自然是没有看见的。

封爵一事也没有叫楚墨多等，许是周帝自己也察觉到了自己恐怕时日降至，又或许是这段时间楚墨对他的照顾，终究是唤起了他对于楚墨藏在心中的那一丝丝的歉疚之心，于是他撑着病体，在朝中发出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道圣旨——封五皇子楚墨为肃亲王。

朝臣虽然对此都议论纷纷，这一向都不受宠，在宫中宛如透明人一样的五皇子，怎么突然就封王了呢。

不过这样的诏令，虽说重要，礼部也要为楚墨封王一事策划相应的册封礼，但是因为顾及着周帝的身体，怕是心中不宜过大的办喜事，于是也没有大办。

但是楚墨也不在意这些虚礼，对他来说，封王才是最重要的，其余的事情都不重要，册封礼什么的，简单便简单一些吧。

但是心中朝堂上最重要的，其实并不是楚墨的册封礼。

实际上，楚言对于楚墨被封为肃王一事，相反还十分高兴，因为这道旨意一下，无疑是向朝臣们传达了一个消息，楚墨已经彻底无缘与皇位。

也不枉他这段时间一来，在朝堂上疯狂安插自己的亲信，楚墨一旦被封王，能够承袭皇位的便只有他一个人。

他终于能够如愿以偿的坐上那个他梦寐以求的位置了。

就在楚墨的册封礼结束后不久，宫中便穿来了消息，周帝已经彻底要不行了。

甚至有流言传出来，说周帝驾崩便是这几天的事情了，此时朝堂上的事情已经被楚言把控的七七八八，想要登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若是想要名正言顺，那么确实还需要周帝的一封传位诏书，方才能够堵住朝臣和天下万民的悠悠众口。

于是，楚言来到乾清宫，准备见周帝最后一面，也算是彻底全了他和周帝的一番父子情谊。

“咳咳咳，你，你还来做什么？”

“你想要得到的不是都已经拿到手了吗？如今，如今还来见朕做什么？”

楚言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心中一时间不知是该悲伤还是解脱。

他恨他，恨他不能给自己一个公平的机会，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相对于楚墨，他已经从周帝身上得到了足够的爱，他不应该对此还有所不满。

可是人总是贪心的，就像他永远渴求权力，而楚瑜则永远渴望亲情，他们都拥有了对方最想要，最羡慕的东西，却偏偏都不满足，反而希望得到对方的东西。

“父皇，您如今便这般怨恨儿臣，连这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了吗？”

“父皇也莫怪儿臣说话难听，实在是忠言逆耳。”

“你！”

“你个逆子......”

周帝被他气的说不出话，一口气硬生生憋在心口。

“好了好了，父皇，莫再生气了......”

楚言上前一步，轻轻给周帝拍背，待周帝顺过气来，才将手放下。

“儿臣如今也不愿意来碍您的眼，只是有一件东西，儿臣必须要向您讨要来了，方才能够安心，您一贯疼爱儿臣，不弱这最后一次，也帮帮儿臣，就当是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了儿臣与您这一生好不容易修来的父子缘分了。”

楚言话虽说的好听，语气也轻柔，可不知怎的，就是叫周帝觉得心中发寒，他现在突然觉得，自己丝毫从来没有真正看懂过自己的这个儿子，如今他的气场，竟然叫自己莫名畏惧。

不过如今他还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想来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将自己怎么样的，知道他不会动手杀了自己，周帝自然也就无所畏惧。

索性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今这般，就算是好了，日后也不会再有几年活头了，早晚是要死的人，又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你不过就是想来找朕要传位诏书罢了，何必将话说的这般冠冕堂皇，要知道，再好听的话，也掩盖不住你丑恶的嘴脸。”

听到这番话，楚言不怒反笑，“父皇不亏是父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有心情来教训儿臣，真是叫儿臣敬佩，不过如今这个时候，您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您只能传位给我。”

“况且，您如今这一病，消息想来也闭塞了不少，那您想来还是不知道吧，如今朝廷上的大臣都已经被我尽数掌控在手中，就算没有您的那道诏书，我也能够顺利即位，如今来问您，也不过是想全了您的脸面，您可千万别学那些愚昧的忠臣，敬酒不吃吃罚酒，到头来还要怪儿臣心狠，父皇一世英名，想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蠢吧？”

周帝冷眼盯着他，若是眼神能够杀人，他恐怕已经将楚言碎尸万断了，可是如今不可以，他还有事要找楚言，他不能跟楚言闹掰，毕竟传位诏书已经是他最后的砝码了，况且如楚言所说，它也确实不是非要不可的。

“传位诏书我可以给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楚言挑挑眉，它倒还真是挺好奇，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自己这个一贯寡情的父皇，还能将谁放在心上，甚至不惜以此作为交换。

“哦，父皇不如说来听听，儿臣一定尽力为之。”

“日后你若登基，绝不可杀害你三哥的性命。”

语句虽短小，但却是字字斩钉截铁，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楚言不由得冷笑，到了这个地步，他的好父皇眼中心心念念的，竟然还是那个楚瑜，可是凭什么，他都已经废了，父皇竟然还能想着他，可真是不公平。

“父皇，儿臣想多问您一句，若是今日登基之人是楚瑜，您可会替儿臣向他提出这个要求？”

周帝是如何了解楚言的人，听到这句话便知道楚言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不，楚瑜跟你不一样，他无需我开口，根本就不会对你做出任何伤害之事。”

楚言不由得冷笑，父皇还真是放心他，敢情所有人中就只有他一个是恶人，真是荒谬。

不过楚瑜现在就是废人一个，还是他的手下败将，放过便放过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好，儿臣答应您。”

周帝长长的叹了口气，叫人进来送了笔墨纸砚，又找出了玉玺，当即就将传位诏书些给他了。

不多时，太子楚瑜被废，周帝传位于四皇子楚言的消息便朝野皆知了。

......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孤败了。”

纪川定定的看着楚瑜，似乎完全没有被楚瑜的颓败之情影响，“殿下不必颓败，属下这么多年备受煎熬，吃了无数的苦头，深知一个道理，只要人还活着，那么一切都有希望，只要您还有命在，那么万事都有可能。”

楚瑜叹了口气，显然没有当真，“罢了，命数如此吧。”

后史书记载，远光三十七年，周昭帝因病驾崩，临终前下旨传位于皇四子楚言，来年，改国号昭元，自此，周朝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