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梦中重现

靛蓝色的四乘马车庄严华美，深色轿帘系着几串豆绿色丝绦随风摆动，缓缓驶向宫城深处。
马车在皇宫门口停稳当后，侯府的下人立刻拿来脚蹬扶周辞乐下车。
随着他挑开轿帘的动作，天边一丝光线照入车中，他小心翼翼地迎了林疏雪下来。
林疏雪微一抬头，巍峨的九重宫阙映在眼中，黄墙朱瓦，玉白阶梯，和梦里的囚笼一模一样。
午后的日光并不刺目，可这一刻风云翻滚，华美的宫殿折射出森冷的光线，令她望而却步。
林疏雪呆呆站在宫门口，忽然一双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这双手实在病弱，故而指节明显。
宽大的袖袍下握住她手腕的指腹一点点下移，摸着细腻的肌肤一路向下，十指相扣，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夫人，走吧。”
周辞乐清朗一笑，眉眼间的冷峻化为了天边的流光，有种说不出的目眩神迷。
二人一路前行，名为福喜的小太监领着二人步行至慈宁宫。
皇家森严，沿途一砖一瓦，假山流水，无不精美奢华，饶是林疏雪这样的官宦小姐出身，也不免感慨万千。
南柯一梦中，眼前之路，仿佛走过无数次般熟悉。
周辞乐牵着她手，叮嘱了她几句，“皇祖母最是心慈，十分疼爱我，你嫁我她肯定喜欢你。倒也不必忐忑。”
一语说罢，他抚开林疏雪眉间不知何时皱起的纹路，缓慢轻柔，仿佛他们真如同新婚夫妻般恩爱不疑。
福喜前边回头瞧着了，止不住地偷笑。
顺着他冰凉的指节，林疏雪递给他一个戏谑的眼神。
呵，倒挺会装。
慈宁宫至。
外殿巍峨壮观，内殿却布置得极为温馨舒适。
殿内陈设皆非凡品，贡品软烟罗糊着琉璃花窗，外头的日光照耀进来也如云雾般轻盈朦胧。
林疏雪往内走两步，鼻尖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清甜香味，前殿内鱼嘴青铜炉里散发着袅袅烟气。
想必是助眠的甜梦香。
外殿内殿，俱是五步一人，安静异常，落针可闻。
里面一扇翠色八折云屏风隔开了宫殿内外，周辞乐已牵着她的手向屏风深处走去。
“太后娘娘，周世子和世子妃到了。”小太监福喜尖细的嗓音适时响起。
这时林疏雪和周辞乐正要跪下向上首的太后娘娘行礼，但金丝楠木椅上的太后已经颤巍巍起身，双手指着前方试图扶住他们。
“辞乐，快把你媳妇扶起来，让祖母好好看看你们。”太后娘娘喊得着急，听起来尤为慈祥。
身旁环绕的宫娥太监们立刻会意，一拨人小心扶着太后娘娘站起，另一拨人拦住准备跪下的林疏雪。
待站定后，太后娘娘一把将她拉至身前。
林疏雪愣怔片刻，眼前的太后果然和梦里见过的一样，白发苍苍，气质华贵，笑起来却十分和蔼可亲。
“你就是辞乐的世子妃啊？模样这般好看，和我们辞乐多么般配啊。”太后笑眯眯地，时不时用颤抖的手拍打林疏雪的手背。
一股久违的亲人之间的厚重情感涌上心头，她都多久没有享受过亲人间的照拂了？
身旁的宫娥太监都在随声应和。
“世子妃可是大美人呢，和世子多般配啊。”
“他们是天作之合，太后娘娘这下放心了吧。”
林疏雪甜甜一笑，她会对不喜欢的人高傲无礼，但若对她亲近的长辈，她也很擅长撒娇。
此刻她站在太后娘娘身前，若有若无瞄了一眼檀木椅上坐定的周辞乐。
“皇祖母，您真好。以前我祖母都叫我阿雪，您也唤我阿雪吧。”
“阿雪，好啊，你要和辞乐好好的啊。”太后娘娘迭声答应，似乎很吃她这一套。
就在这时，她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句温和又富有磁性的男声，“恭喜皇祖母，贺喜皇祖母，喜得外孙媳妇！”
林疏雪全身一僵，直直地转过身去，赫然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张曾在她梦魇深中反复出现的脸孔。
正是她梦中的主角昌平王——萧平羽。
这也是萧平羽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宰相府林大小姐。
坊间流传，宰相府的大小姐美若天仙，倾国倾城，却不过是个空有美貌，一无是处的花瓶。
萧平羽今日一见，认为在美貌这一方面，传闻果然非虚。
林疏雪午间因为进宫换了一身衣裳，绛红的广袖流仙裙衬得她身姿曼妙，发髻高耸，头上金钗玉环，美艳动人之余，眼波如钩，有股返璞归真的纯然之美。
萧平羽打量林疏雪时，林疏雪也在悄悄思忖他的模样性情。
他一如梦中温和儒雅，开朗随和，然而她感觉，他不过是看似温情实则无情。
午夜梦回时，那些凄惨的呓语仍时时在她耳边呢喃……
繁华如梦一捧沙，所谓情意绵绵从来不深，犹如镜中花、水中月，一握成空。
余生往后，昌平王无论多尊贵的地位都与她无甚关系。
等回过神来，林疏雪睁大一双桃花眼露出不解，故意“咦”了一声。
身后侍立的宫娥立刻禀报，“世子妃，这是昌平王殿下。”
随即林疏雪拎着衣裙慢悠悠福了一礼，语气冷淡平静，完全不复方才在太后娘娘身边的娇嗔可爱，
“在下林疏雪，见过昌平王殿下。”
萧平羽被她蓦然转变的态度噎了一下，暂且想不到旁的话，只得干巴巴回了声，“免礼。”
一直坐着看戏的周辞乐嘴角微勾，以手掩面咳嗽了几声，这下倒把众人的注意力拉回到他身上。
太后紧紧抓住楠木椅的扶手，慌忙地问，“辞乐可是又病了？”
“无事，皇祖母不必着急。不过初秋一至，嗽疾便上来了，早晚喝两副药也便好了。”周辞乐微笑说道。
太后娘娘“嗯”了几声放心下来。
午后漫漫，她年事已高，今日痛痛快快高兴这一场也着实乏了。于是太后又嘱咐了林疏雪几句，注意周辞乐身体之类的话，便让众人散了。
若不是周辞乐坚持说散步慢行对身体有益，太后娘娘非要安排一顶豪华软轿送周辞乐夫妇出宫。
离宫过道，回廊曲折，萧平羽与他们同行了一程。
一袭浅金罩袍的昌平王确实风度翩翩，他身份尊贵，又待人随和，所过之处，不少宫娥丫鬟都向他投去灼热的目光。
而林疏雪挽着周辞乐的手臂行路，目光空然，时而流连在朱瓦黄墙上，并不多言，静静听着身旁两人的谈话。
周辞乐与萧平羽一路上倒是相谈甚欢，他们所讲也不避讳她。
一个儒雅王爷轻摇折扇，一个清隽世子病容苍白，言笑晏晏间，无关民生政道，清风疏阔地往那边一站着实吸人眼球。
宫门口分别时，萧平羽还差人送来一件披风递给周辞乐，叮嘱了好几遍注意身体、不可劳累的话，这才放心转身向宫廷深处走去。
此刻，萧平羽背影远行，确实有股日后登顶皇位不可高攀的孤独感。
林疏雪目送他的身影而去，心里缓慢浮现了一个可怕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