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假夫妻同床共枕

兰园夜晚极静，几丝风似刻刀刮擦着园子里的香樟树叶。沙沙的摩擦声与厨房里瓦罐捣药的碰撞声磕到了一起。
晚风微凉，初秋夜色多呈颓势，月光却似雪般澄明。
林疏雪和周辞乐从宫里回来后，先更衣用了晚膳，一番洗漱后这才得以歇息。
见风吹得稍猛些，她阖上了小几前的窗框，顺便坐在黄铜镜前端详自己的容貌。
房里苦涩的药味散了大半，再开着窗户只怕周辞乐病情加重。
林疏雪原本还不觉得，今日去宫里一趟，如今一瞧这兰园的陈设，颇有些寂寥冷寞的感觉。
昨日新婚的装饰彩纸还未取下，除却这些，卧房里陈设并不多样。
想来周辞乐缠绵病榻已久，又深居简出，他居住的地方布置得也清冷简洁。
要不要和他说说，自己想把兰园重新装点一番呢？
这个想法冒出的瞬间，她冷不丁一怔，堂堂宰相府大小姐，出阁前也是被人千娇百宠惯着的掌上明珠，虽然家人居心不良，但也没在物质上亏待过她。
如今想布置下居所，居然下意识还要丈夫同意？
坏了坏了！
这哪是自己啊？
宣朝恪守成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如今思来想去，她梦中结局凄惨竟是无法操控自己的事，每一步都是父亲为她安排好的。
这……决不能如此下去！
林疏雪沉浸在所思所想中，下意识在镜前握紧了小拳头，谁料突如其来的一只手臂横在她面前，雪白的袍袖延伸向前，“砰”一下打开了窗框。
满怀明月清风倏然扑面而来，吹乱了她一头如云秀发，也吹乱了她的满怀心绪。
周辞乐俯身低头，清隽如星辰般的容颜占据了她的瞳孔。
修长的手指轻抬起她下巴，顺着脸颊姣好的弧度摩挲至耳畔，冰冷的指尖泛起了腮边一片潮红。
随后周辞乐仔仔细细地撩起她脸上吹散的秀发，抓成几缕别好在耳边。
林疏雪像个手足无措的幼儿，任由周辞乐径自整理她的碎发。泛苦的药味与他身上的清香融合，气味喷薄在她鼻息间，竟有种说不出的清淡苦味，闻久了，还想搂着他一闻再闻。
还不待她反应，周辞乐动作快速，三两下整理好乱发，随之抽身而走，退回至卧房一处紫檀圈椅上。
气氛古怪地沉默起来，林疏雪胡乱摸了摸自己顺滑的头发，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笑话！
好歹她林疏雪自诩京城第一美人，居然被一个病秧子摸了把头发就心动不已，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然而下一刻——
“方才服下药，房内异味不散，我久闻不觉，你若不喜欢这味，只管开窗便是。”
原来他方才也察觉到了她的一番好意，林疏雪只觉心上一捧甘泉被人饮去，漾开在了心间。
她明媚一笑，“药的气味闻久了，也无不可。”
“那若是你的衣裙沾上这股味呢？”周辞乐垂首低笑。
“呃？那还是……不要吧。”林疏雪小嘴微撇，明白周辞乐不过在逗弄自己，但也不是不开心。
窗外的风声忽停了一刻，房内寂静下来。
林疏雪望了眼南面单薄的美人榻，瞬间耷拉下脑瓜 。
“今夜我睡塌上，你去睡床吧。”周辞乐语气笃定。说罢，便起身抱着被褥往长塌走去。
天青色睡衣包裹下的的林疏雪像只玉色蝴蝶飞扑而去，拦住了正欲铺床的周辞乐。
“你这身子骨，怎么能睡塌上？”
“你也是娇小姐，也不可夜夜让你睡塌上。我既然应了你的契约，自然也想到了这一重。放心吧，我这身体，该散时自会散，不差这几晚。”
后面这句话，隐隐有股看破红尘的淡漠之意。周辞乐平静如是，他单薄的身体里有股不易察觉的坚韧。
这句话也拨动了林疏雪的心弦，二人是“假夫妻”，这样下去的确不是个办法。
“那……我们一同睡床吧。”林疏雪仰头瞧他一眼，见他眼眸如星辰般幽邃，不觉一羞微低头颅，轻声道，
“我信你是君子，不会做出那等过分之事，同床共枕，也不是不行。”
“可。”
周辞乐眼眸沉沉，说这个字时似乎连呼吸都慢了几分，他的喉结滚了滚，终究没有拒绝。
黄梨木拔步床笼着几层绛红色纱帐，层层叠叠，引人遐思。
想来府里还留着一丝新婚的兆头。
林疏雪一步迈上了床，高床软枕，锦被温香，心想果然还是睡床比较舒服。
只有这一刻闭眼躺上床，白日诸多疲累才一扫而空。
拔步床很大，睡三个她都行。何况周辞乐那副病弱的身体呢？
不过他身姿高挑修长，仿若修竹，若不是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必定也能和昌平王一样成为名动京城的贵公子。
想不到他深居简出，少有人识，却是昌平王的挚交好友，这一点，恐怕京城没几个人知晓。
这就太好了。
剪断半点灯芯，房内顿时变得晦暗又安静。
烛火掩映中，林疏雪一头青丝垫在软枕上，胸口雪白的肌肤露了一片，闭着双眸睡容安详，比白日的动人娇美更多几分怜爱。
周辞乐盯了片刻便移开了视线。
他动作轻柔地上了床，平静地盖上另一床锦被。然后缓慢向床里边移动身体，直至触摸到林疏雪披于枕上的柔顺长发，只要他一伸手就能感受到那娇软的身体。
林疏雪却悠悠地开了口，“你和昌平王关系很好吗？”
周辞乐心口一堵，想要触碰的手指往回缩了缩，腻软的思绪顿时散开到九霄云外，
“我视他为知己，他亦如此。”
“那若是有人说你坏话，他会讨厌那个人吗？”
“应当会。”
“那就好。”
随后，枕边人再也没传来任何声音，只有平静的呼吸声回响在悠长的夜里。
周辞乐心里一叹，只觉得她也太没心没肺了点。
他们成亲之初，本想只做表面夫妻，两年以后，各自别离。可如今来看，她也许是自己枯井无波的生活里唯一的乐趣了。
想她已然熟睡入梦，周辞乐抚摸上她如绸缎般丝滑的头发，从发隙至眉眼，将美妙的触觉记牢在心里。
若不是幼时的那场风波引出的祸事，他们也早就定亲了吧？
假夫妻终于睡到一起了，猜猜他们小时候发生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