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堂堂世子妃闹笑话

一夜风云变幻，京城的秋日又进了一程。天高气爽，梧桐树叶簌簌作响抖落了一地繁华。
次日一早，林疏雪在前厅用着早膳，手里的小巧银勺还未探进嘴里，外头李大娘跟着几个丫鬟搬了厚厚的账簿钥匙走了进来。
玉儿比茗儿年纪大些，心思更活泛，道，“李大娘没瞧见世子妃还在用早膳吗？怎么现在就把账簿搬过来了。”
“哎呦，世子妃见谅，我听了世子的吩咐，赶忙将管家钥匙和账簿送了过来，片刻也不敢耽搁。没注意到世子妃还在用早膳，奴婢该骂。”
李大娘圆眼圆脸，笑起来格外和蔼可亲，她说这话时，外面站着三三两两的奴仆全都竖着耳朵在听。
玉儿真不好骂回去。
一盏茶功夫，林疏雪不慌不忙用完早膳，瞅了一眼旁边堆积如山的账簿，深感头痛。
她指挥众人将太后所赐物品一一程列，茗儿记录在册。又唤来工匠和奴仆，指挥他们挂好窗纱和帷幔，盆景和文玩之类的也都按她的心思布置。
卧房和前厅统统焕然一新后，她这才坐在紫檀几案前的玫瑰椅上，一边染着蔻丹，一边翻看账簿。
别看她姿态悠闲，那都是做给一旁李大娘和低下奴仆看的。
没过一炷香时间，林疏雪已昏昏欲睡。哪怕前厅的鹤顶铜炉里熏着名品——青竹浮云香，她也提不起丝毫兴致。
她的学识早已被继母齐氏和父亲林谓养没了。
“世子妃，您看的这本是当月兰园丫鬟们的月例，可有不妥之处？”
“无不妥之处。”林疏雪没琢磨出不对，顺口应了下去。
此话一出，一旁的李大娘呲着个上边门牙笑出了声，跟着她进来的小丫鬟也“噗呲”一笑。
“世子妃，若要核对当月丫鬟们的月例，要和上月的账簿一同对比看才行，您只看了一本，怎能确认没有不妥之处？”李大娘嗓门本就厚实，尤其后面那句疑问喊声极大，屋外打扫的奴仆们也听见了，全都捂着嘴偷笑。
这下好了，整个兰园都知道她不懂装懂，不学无术了。
林疏雪脸色一红，烧得和指尖鲜红的蔻丹一个颜色。
刁奴！
若放在宰相府，她早把人拖出去打一顿了。
可这是长安侯府，她又是万众瞩目的世子妃，万万不能发火。何况她也确有不对，周辞乐说得没错，苦头才刚刚开始……
林疏雪原本有双勾魂的桃花眼，可此时这双美目的眼睫沉沉压出一道不悦的弧线，缓缓扫视全场，带有反差的压迫感令空气都仿佛停滞了一瞬，李大娘她们瞬间止住了笑声。
“管理家务，我确实没接触过，日后会好好向你请教。”
“请教”二字声线压得极沉，李大娘忽然后悔今日这番举动了，但她固然是侯府的老人，立刻接过话头，道，“世子妃折煞老奴了，请教不敢当，世子妃聪明过人，不用老奴教也能自己领会。”
她态度谦虚谨慎，林疏雪挑不出错处。
今日忍辱，在哪方面输了，就要在哪方面争回去，她咬着齿间每一个呼啸而出的字咽了回去。
玉儿和茗儿瞧着自家小姐这副模样，心疼不已，也快要跟着哭了。
周辞乐听说今日账簿之事后，便急忙赶来二人卧房。他单手推开雕花木门，小心翼翼一步跨了进去。
房内一缕清恬的竹香迎面而来，幽邃清柔，别有风味。
周辞乐眼瞳微张，原本房内简朴的陈设已换了新模样。一眼扫去，房中书案、琴桌、案几都换了新式样，一色的雪青点白。古玩书画，罗列有致，尽显布置者的心思机巧。软烟罗糊了纱窗，日光进来云遮雾绕，帐幔垂地，显得浪漫柔和。
一扇玉色水画屏风后，孤零零的林疏雪纤瘦单薄，单看背影便觉楚楚可怜。
周辞乐绕到屏风后，俯身低头端详林疏雪此时的模样。
她眼眶微红，眸含春水，明明委屈难忍，却故作坚强，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凄美感。周辞乐的心几乎软化，他拎着两根手指抬起她下巴，没成想林疏雪先开了口，
“今日这房间布置得如何？不许说不好。”
“幽雅空静，极好。”
林疏雪侧过下巴，移开了他的纤长手指，嘴角微翘，显得有些骄傲。
周辞乐见她似乎不需要自己安慰，心头堆积的块垒散了开去，却又不是那么开心。
林疏雪手里仍拿着本账簿，目不转睛。
“夫君教你，如何？”
林疏雪眼眸圆睁，不可置信，“教什么？”
“账簿、店铺、中馈，你日后想做之事，我全部教你。”周辞乐语气笃定，苍白的脸庞在云雾一般的日光照耀下俊美无比。
林疏雪终于展颜一笑，笑得万物失色。
“那你可别赖账。”
“自然不敢赖娘子的账。”周辞乐拱手一让，风度翩翩地打趣道。
“那你现在便开始教我吧，账簿这里我看不懂……”还不待她说完，周辞乐轻轻按住她柔软的嘴唇。
在她不解的神情中，周辞乐冷静道，“明日归宁，你忘记了吗？”
大婚三日后小娘子要携着夫婿回娘家，林疏雪这几日忙昏了头，把这忘得一干二净。
归宁？
只不过待在这里三日，宰相府生活的记忆都蒙上了一层灰。
林疏雪蓦地沉默下来，静谧的卧房中唯有袅袅的香气不断升腾。
长安侯府，主宅内。
长公主跪拜在室内一处小佛堂前，檀香如烟，幽森安静。
后面侍立的一名婢女小声向她禀报今日世子妃发生的笑话。
“兰园那几个婆子仗着年岁着实有些可恶了，不过她儿子书白一贯伺候辞乐，也不好立马发落她。”长公主语气淡漠，瞧不出喜怒。
“世子妃那边该如何处理？”婢女不解道。
“罢了，先看世子妃后面还能闹出什么笑话来吧。”长公主话锋一转，语气焦急了几分，“青蓝，辞乐的病瞧着如何了？每日看诊的于太医有何说法？”
唤做婢女的青蓝方才还严肃不已，提到世子却眉开眼笑，“于太医说世子的病好了几分，兴许是近日心情舒畅之故。”
“看来这冲喜有几分效果。”
“是呢，要不趁着世子身子好了，给世子多纳几房姬妾呢？”青蓝试探着问道。
不料此话一出，长公主原本闭着的眸子睁开，她眸中精光流动，平淡扫视一眼忐忑不已的青蓝，再没说出一句话。
佛堂森然，人心不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