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又不是那一丝幸运

“楚，楚公子。”一位白发白须的仙官佝偻着身子，踩云而来。
仙界之人从不轻易下界，此番前来，必有重事。
“先生找我，是为何事？”楚临深摸了摸边上小凤凰的金羽，漫不经心地起身，开口道。
“若是还为了你们先前所说的仙帝，恕在下愚钝，实在难当此等大任。”
“非也非也，楚公子，是我们这么些天，又钻研出了一个法子，先前我们以大半修为为祭，留住了宋姑娘这一丝魂魄，可到底，也只能聚成一只未开灵智、难修仙身的灵兽。我们想，若是能将这缕魂魄送到轮回仙君处，或许，也还能……”
“先生忘了，天道要维护平衡，故而生死有规，凡人短寿，可转世，而像仙妖这样的长寿生灵一死，是彻底消散、再无轮回，轮回仙君那里，仙妖二界之人死后皆去不得。更何况，之前不是试过么？忘川水会侵蚀她的身子，于她而言太过凶险，回头若是这一缕魂魄也被击散了，你们又该当如何？”
黑衣青年拉了拉斗篷，遮住自己沧桑的雪发，声音平静，却透着一种冷意。
老仙官身子微微颤了颤，继续解释道：“楚公子，您，您怕是误解了我们的意思，我们说的法子，是这些天派了好些仙兵又去探查了许久，受伤诸多，才摸出了些门道来，忘川水是凶险，但，若能燃烧仙力庇护，大概是能形成些保护的，或许，这一缕散魂便可由此平安踏过。只不过……”
楚临深一向平静如水的面色终于动了动，却仍旧低着头，继续问道：“只不过什么……”
“我们这些人的力量不知是不够纯粹，还是出于其他原因，总之，我们想，您身上的庇护之力既然是来自天道，或许，可尝试尝试去违逆这个仙界之人不入轮回的规定，看看，能不能，能不能……”
“若是燃烧庇护之力可以，我死倒是无妨，只怕轻轻……”
楚临深摩挲着一旁小凤凰的脑袋，眼眸低垂。
“这个楚公子大可放心，我们会在旁护法，配合您守护宋姑娘。若是能度过忘川水，宋姑娘便可再重新入轮回，修炼升仙。但是吧，这个也没有人真正尝试过，而且庇护之力在使用后便会陷入沉睡，如今若未经天道之允便强行燃烧，代价太大，需要忍受烈火焚炙，甚至会给主人带来其他的逆天反噬，很有可能，很有可能，是，”仙官顿了顿，却还是轻声把话说了下去，“是一个诅咒，会最终逃不过不得好死的结局。”
“走罢。”墨色问心剑缓缓升起，青年轻轻一跃，便消逝在了云层间。
天道知允？
天道何时出现都未可知，又该如何让天道知允？
所谓诅咒，承便承了吧，焚炙之痛，更是无妨。
忘川水汤汤而过，人们端着木碗，排成一列从河中一个个走过，又最终在饮下轮回汤后化为一道银光，再度坠入凡间。
金色的小凤凰拥在楚临深身后，像是嗅到了危险般，身子瑟缩了几下。
“别怕，轻轻，哪怕我死，也不会再让你出事，”青年望着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试试看，看看能不能用我的庇护之力再为你赌一丝幸运，让你能长生安宁。”
排在后面的人们以为先前瞧见那么多仙兵在忘川水旁百般尝试已经很惊奇了，没想到现在还能看到当年的那条救世灵龙自燃成火，抱着一只金色神鸟度过忘川，深觉这死后转世的经历颇为奇妙，在一旁不禁看得有些呆愣和唏嘘，不过更多的，是殷殷祝福，希望这一对救世的仙侣能重续旧缘。
烈火中，灵龙身上黑色的鳞片一点点剥落，似乎很是痛苦，他在燃烧而生的黑烟中喘着粗气，呼吸急促，灰色的龙须上亦沾满了殷红的鲜血，和火焰融成一片，像天边的那一道残阳。或许是因为此番行为有逆天道，忘川水上空响过了几道天雷，劈打而下，尽数落在了他的身上。
楚临深黑色的双眸将睁未睁，万年前的炙痛感再度袭来，意识已然有些模糊，却还在勉力匍匐着向前而去，或许，是他心中执念带给他强大的意志力，这才能支撑他继续前行。
他怀中的神鸟却是毫发未伤，只在层层仙力的包裹下显出几分惊慌，似乎是怕这些滔滔的浪花会再像上次一样将她侵蚀。
灵龙的身上再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处处布满了灼伤和雷痕，鲜血“嘀嗒”而落，混着火焰“噼里啪啦”的声音，在空寂的忘川显出几分萧瑟。
周遭仙兵仙官亦纷纷以仙力布下保护阵法，丝丝缕缕的灵力汇入灵龙怀中，都在帮他护住那个小凤凰。
排队的人们刚才只是惊异，现下已经是完全看呆，一下子河也不淌了，轮回汤也不喝了，甚至还有好些汤汁都洒在了忘川水中，把个辛苦熬汤的轮回仙君急得直跳脚，只不过他念着楚临深和宋兮云二人先前救世的恩德没再管顾这些，只专心布着手中的法阵。
不知过了多久，天雷又响过好几声，通体纯黑的灵龙才终于淌过了忘川水，他筋疲力尽地卧倒在地上，勉勉强强睁开了双眼，盯着怀中的小凤凰。
“嘀嗒”
楚临深身上又一滴鲜血落下，怀中的小凤凰睁着晶亮的双眸，懵懵懂懂地看着周遭的一切，还不忘心有余悸地回头，庆幸着自己终于逃脱了那汹涌的波涛。
可她并没有像那些凡人一样化为银光，坠入凡间。
所以，眼下这是……
失败了……
当年的九死一生他不是那一缕幸运，现下，亦不是。
灵龙失望地闭了闭眼，最终认命般地叹了口气，身后仙官一个个抓耳挠腮，面面相觑，最后也只得垂下头，惋惜着这一次尝试的失败。
良久，白发青年再度显现于河畔，一身玄衣也遮不住他的满身伤痕和血迹，他的神色愈发暗沉，显得分外沧桑颓败，仿佛刚才那一遭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精力。
“楚，楚公子，您……”
一个仙官走过来，轻声问道。
楚临深没有做出什么回应，只是踉跄着抱起地上的神鸟，柔柔抚了抚她身上绚丽的毛羽。
终归，是他痴心妄想了，竟妄想着只以半条性命和一个诅咒，就能搏那微乎其微的可能。
“你们做的够多了，往后不用再为此烦神。”
灵龙抱着凤凰，勉力召唤出了问心剑，飞身离去，徒留下了被鲜血染红的忘川水汤汤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