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情之所动

溪边，怀槿和韵之并无交谈，因为不知穆冉究竟是否放弃追杀，二人一直保持着极高的警觉。
蓦然林间一阵轻微的踩踏打破了宁静，韵之倏地起身，腰间长剑尚未拔出，一道身影就跃至眼前，锋利的匕首触在了喉间。怀槿一惊，虽然心急如焚，却不知该如何解决目前的困境。
“看来受伤影响了你的反应速度啊。”穆冉握住匕首立于韵之身前，沙哑的嗓音低低响起，“你们以为我会相信你们已经掉下悬崖摔死了？”
深知目前疲惫的自己已不是穆冉的对手，韵之的面色却没有任何改变，“现在你要杀了我们，去向卓韵炀复命？难道你认为他会放过你？”
穆冉似乎并不在意，“那又如何？即便我被杀，也不会有人挂念。只要他能够统一天下，我的心愿就达成了。”
韵之迎着眼前的利刃而去，无视颈间蜿蜒而下的鲜血，“穆冉，你和我一样，因为战乱失去太多而憎恨着这个时代，没错吧？”
没有想到韵之竟做出这样的举动，甚至点破自己的心声，穆冉一时愣住了。
“你的妻儿曾经在战乱中被杀，父王在战火中遇到你，然你已被大火毁掉容貌，也从一名普通的农夫变为史国的密探。”韵之说着穆冉的往事，神色却透出了几分伤感，“我在流浪的途中，也遇到过许多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普通人，其中包括你曾见过的那户农家，最终他们都在战火中逝去，而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穆冉握着匕首的手渐渐垂下，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映红苍穹的大火，以及火舌下挣扎着渐渐逝去的妻儿，最终和暗红的余烬一起融入大地。令人窒息的闷热，茅草被焚烧的气息，肉体的焦臭，这一切打破了自己多年来与世无争的生活。
“曾经我以为是自己不够强大，因此不断磨练自己的剑法，一次次与敌人拼杀，然而依旧有无辜的人在我眼前不断死去，所有的相遇和关怀就如同虚幻的梦境，总是在最温暖之时突然破碎。”韵之再次上前，望向穆冉的眸中刹那凝满决绝，“最终我发现需要变强的不仅是我自己，还有这个国家！因此我才会站在这里，渴求那个我曾经完全不感兴趣的玉座！”
穆冉苦笑起来，从未想过韵之在流浪的这些年竟会有与自己相同的感受，那些无法言说的无力感与失去所带来的苦楚，时常让自己无法入眠。
“我会让自己和这个国家都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结束这个混乱的时代。即使如此，你依旧要执意站在卓韵炀的一方么？”
手中的匕首收回了腰间，穆冉轻笑了一下，“我可以信你一次，告诉二公子你已身亡，但若你无法统一天下，我也会背叛你，甚至杀了你。”
韵之郑重地道：“放心，我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穆冉瞥一眼韵之，转身隐入山林。
行走在林间，穆冉自嘲地一笑。即使自称效忠，事实上无论是史王还是韵炀，自己都并无忠诚之心，所要的只是一个达到目的的途径而已。然而今日竟与韵之产生了共鸣，是自己始料未及的。
回忆起那双沉静的眼眸中熠熠的光华，穆冉感兴趣地勾起嘴角，“卓韵之，就看看你会创造出怎样的一个国家吧。”
穆冉一走，怀槿便急急忙忙赶到韵之身边，轻抚着他颈上浅浅的伤痕，“韵之，没事吧？”
韵之轻轻摇头，握住怀槿的手，“别担心，没事的。”
怀铭带着若空回到溪边时，韵之将收服穆冉一事说出，二人稍微安心了些许。但夜晚来临后，四人依旧不能完全放松警惕。考虑到韵之有伤在身，怀铭便让他和怀槿在溪边歇息，独自于附近巡查。
明月如霜，好风似水，吹落片片花叶，蹁跹飞舞。怀铭遥望着深蓝的穹庐，眼中含着几分复杂的情愫，肩头突然被人轻拍了一下。他回过头，眼前是若空有些不自在的面容。
“我和你一起。不过别误会，我只是实在睡不着而已。”
怀铭笑着答应下来，又问：“你的脚没事了吗？”
“早就没事了。”若空心想怀铭的按摩真是十分有效，但这样的话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怀铭笑眯眯地揉了揉他的头顶，“那就好。下次记得小心些，小鬼。”
“……我已经十七岁了，不是小鬼！”若空一怔，一把打开怀铭的手，一脸羞恼。
“比我小四岁呢，该叫我哥哥不是吗？”
若空顿时觉得自己就不该来陪这个讨厌的家伙。望着怀铭戏谑的目光，他轻哼一声扭头不再搭话，不明白为什么他总爱惹自己生气。但行不多时，若空又忍不住悄悄看向怀铭。自己确实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了如兄长般的温柔与可靠，却又与兄弟之情有些不同，竟让他莫名地产生了依赖感。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知不觉已是天明，阳光透过树梢一缕缕洒下，光芒夺目。
怀槿醒来时，不由得遮了遮眼，爬起身就见韵之正抱着长剑坐于一棵树下，轻倚树干微微垂着头，似乎仍在熟睡。阳光笼罩着他的身体，犹如覆上一层轻柔的薄纱。怀槿轻轻靠近，弯下腰打量着他的睡颜，心中涌上深深的爱意，抬手抚上他的面颊，却不料韵之在此时睁开了眼。
怀槿一惊，急忙将手移开，见韵之看向了自己，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刚才你脸上有虫。”说罢，他不待韵之回答，起身便去寻找怀铭。
凝视着怀槿的背影，韵之碰了碰被怀槿触摸过的面颊，勾起一个柔和的笑容，“笨蛋。”
走出胧山再次进入城市后，四人重新买下一辆马车，加快了赶路的速度。七日后，一行人终于到达史国都城安平。尽管一路上没有再遇到袭击，但进入安平几乎等于进入了韵炀的势力范围，行事需极其谨慎。
四人在一家较小的客栈住下。若空和怀铭正打理行李时，韵之走了进来。
“两位，我需要你去城里的缘客酒楼，我妹妹的属下会在那里接应我们。由我亲自前往恐怕会被卓韵炀发现。”
若空点头，随即问道：“那人什么样？”
“一个十分魁梧的男人，名字叫做洪皓。”
听罢韵之的描述，稍作准备后，怀铭和若空离开客栈，来到缘客酒楼。扫视一番后，若空指着窗边一名大汉惊讶地睁大了眼，“韵之说的，是那个人吧。”
怀铭看到大汉的一瞬，顿时明白了韵之所谓的十分魁梧究竟是什么意思，大汉身材高大壮实，隔着衣襟便能看到一块块坚实的肌肉，五官俊朗，蓄在面上的一圈胡须更让他看起来威猛无比。
怀铭和若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走上前，低声问：“请问是洪皓洪公子吗？”
大汉爽朗地笑起来，“正是！三公子终于回来了吗？”
怀铭微微颔首。洪皓对窗外略一挥手，一名下属闪身离开。他重新望向二人，“看样子三公子又收了不少同伴啊。”
若空顿时好奇，“你也是被韵之带来安平的？”
洪皓点点头，“我原本只是贫苦农户，十二岁时遇到了当时在外游历的三公子，可是不久后，我的村子被芦军扫荡，除我之外，全部村民都不幸遇难。三公子便将我带回安平，学习武艺，陪伴在公主身旁，保护她的安全。”
若空听后默默垂下头，怀铭轻轻抚着他的背，似是安慰。随即他蓦地发现了一个问题，“你初遇韵之时是十二岁？冒昧问一下，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
“怎么可能！”看着洪皓的相貌，怀铭和若空异口同声地表示怀疑。
洪皓豪爽地大笑起来，“很多人都这么说过！”
这时一名温婉的少女在下属的带领下走进了客栈，来到三人身边，笑容如水般柔和，“二位辛苦了，三哥已到安平了？”
怀铭和若空均转向少女，少女容貌平凡，但当对视着那双平静的双瞳时，顿时有种看到了韵之那双沉静眼眸的错觉。
“你就是……”若空恍然道。
少女微笑着点头，“没错，我就是卓韵之的妹妹，卓韵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