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中,史王卓霖凝视着眼前的怀槿,略显病态的脸上夹带着深深的疑惑,“淮国二公子顾槿,寡人还记得你。现在竟是在为韵之效力?”
怀槿不卑不亢地应道:“正是。大王您曾约定先回到宫内的可为下一任君王,现三公子已到达王宫。”
卓霖自御座缓缓起身,“哦?那他为何不来见寡人?”
“大王,臣有事禀告。”此时一名叫李张的臣子出了列,“属下认为三公子并没有回宫,这只是他们的缓兵之计。”
朝堂上有臣子开始窃语,随即不少人表示赞同这个说法,卓霖冷笑一声,“顾槿,你所言当真?”
“千真万确。”
“大王,二公子今日便能到达安平。”李张边说边瞟了怀槿一眼,“何况说起才华学识,二公子比起三公子更胜一筹,王位当然是二公子更加胜任。”
“何以见得?”怀槿微微皱眉反问道。
“二公子曾经亲自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杀敌无数,立下赫赫战功。”
“匹夫之勇,何足挂齿。”怀槿的嘴唇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二公子仁慈待人,对孤寡病残十分照顾。”
“妇人之仁,不能服众。”
“依足下之言,不知三公子有何过人之处?”李张冷哼着打量怀槿。
“三公子上能事君父,下能礼贤士,是忠义;又能善兄长,敬父王,是信孝。而二公子尚未回国便杀害手足,是不信不义;对大王病情不闻不问,是不孝;一心只想着王位,是不忠。作为一个贤明的君主,您会选择这样一个品行不端的人来继承王位吗?”怀槿说着转向了卓霖。
“你血口喷人!有什么证据?!”李张怒道。
怀槿的笑容蓦然变得颇有深意,看得李张心中忐忑不已。此时殿外忽然闪入一人,众人还未有所反应,人影已掠至卓霖面前。来者是穆冉,他曾被赋予可不经通传直接向卓霖面禀的权力。
“穆冉,你有何事?”
穆冉凑到卓霖耳边说了些什么,卓霖面色一僵,“你们全部一起,与寡人前往泠殿!”
众臣均是一怔,满怀不安地跟着卓霖极速前行。到了泠殿门前,门外的侍卫刹那间脸色惨白。卓霖令其退下,猛然推开了殿门。
门内情景映入眼帘的一瞬,卓霖与众臣都不禁愣神。韵炀左手扼住韵之脖颈,右手紧握的剑身插于墙中。利刃旁,韵之微微侧着头,眼旁的肌肤蜿蜒流淌下一丝鲜血,仿佛一枚殷红的细针深深刺入卓霖的心中,一切竟真如怀槿所说。
见到破门而入的卓霖,韵炀犹如石化般僵硬在原地,握着剑柄的手指一根根松开,微微颤抖起来。
“卓韵炀!”卓霖蓦地抬手直指韵炀,“寡人之所以定下这个约定,就是不愿见你们手足相残,如今你竟敢……!”
卓霖话音未落,身后便有臣子跪下,“大王,二公子只是一时糊涂。念在三公子并无大碍,还请息怒!”
“闭嘴!”卓霖猛然回身,衣袖跟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挥舞,“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寡人?!”
众臣顿时噤声。卓霖凝视韵炀的眼中已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失望,“南宫磊,将他拿下吧。”
见廷尉南宫磊向自己走来,韵炀看了看眼角仅余擦伤的韵之,自嘲般地笑了笑,“看来是我小看你了。”
韵之沉静的眸中倒影着韵炀阴鸷的脸,一语不发。
韵炀被押出殿外,卓霖本就病弱的脸更显颓败,转身离去,众臣也跟着离开了泠殿。
“韵之,你没事吧?”怀槿上前捧住韵之的脸细细查看伤口。
“没事。当时我躲了一下,只被擦伤而已。”韵之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许,之前既要故意输给韵炀又要保证不被察觉,的确费了一番心思。
回到正殿后不久,洪皓和韵湘也到达了卓霖面前,揭露了韵炀的所作所为。震怒之下,卓霖将韵炀打入牢中,宣布在一个月后择吉日传位于韵之。
夜幕降临,长天如洗,绛河清浅,一轮皓月悬于天际,安平寂静得犹如画面。韵之远目窗外,感受着夜风轻柔的抚摸,轻轻闭上了眼,文秀的面容显得十分柔和。怀槿进入房间时,眼前便是韵之独倚窗棂、沐着月光的身影,心中的感情愈发强烈。他快步上前,轻轻覆上韵之的手,“我有话告诉你。”
韵之睁开眼望向他,沉静的瞳中没有丝毫波澜。面对这双犹如深泉的眼眸,怀槿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将告白之语咽了回去。韵之见他迟迟没有说话,便问:“是关于淮国的事?”
怀槿淡淡笑了笑,“只是想对你道谢罢了。”
韵之听罢勾起一个隐约的笑容,“该道谢的是我。”
怀槿摇了摇头,“韵之,我与大哥同是淮国王后所生,从小便与他关系融洽。因为我的梦想并非登上王座,而是辅佐一个让我真正心悦臣服的人统一天下。所以一直以来我都追随着他,他的品质和能力让那时的我认为天下是非淮国莫属的。
“可是淮国的灭亡打破了我所有的憧憬,大哥在决战中能够活下来,我简直要感谢上苍,但我也明白他是再不可能成为统一天下的人……于是后来我一直在寻找能够实现我这个梦想的人,却总是在失望中徘徊,直到遇见你,才让我对自己的人生重新燃起热情。所以韵之,我真的很感谢你。”
韵之怔怔地凝视着怀槿,面上带着惊讶之色。见一贯面无表情的韵之露出这样的神情,怀槿不禁笑起来,从袖中取出一枚精致的美玉,递给韵之。
这便是初遇那夜偶然落出怀槿袖中的碧玉,韵之看了看碧玉,又望向怀槿,竟反常的有些不知所措,“这是……?”
“淮国珍藏的天下三大美玉之一,月渺碧。在淮国是王权的象征,只能为君主所持有。”怀槿说着,笑容凝满真挚,“这是我逃出王宫时带走的唯一一件物品,现在把它交给你吧。”
怀槿上挑的眼角噙着浓浓的爱意,俊丽的容颜浸在清冽的月光中,泛着柔和的光芒,定格为韵之记忆里最美的一幅画面。他胸中莫名地悸动,视线已无法从怀槿身上转移,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在触碰到碧玉的一瞬,倏然被怀槿拽至身前,并渐渐靠近。
彼此的脸庞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扑面擦过。韵之忽的面色一红,退开一步将手抽出,握着那枚美玉轻声道:“我收下了,谢谢。”
被韵之的动作拉回了神智,怀槿讪讪地收回手,不免有几分失落。但想到自己方才差点吻上对方,顿时十分赧然。
推开怀槿后,韵之竟有些后悔,却也知道已无法挽回。他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平静,凝视怀槿的眼中含满郑重,“怀槿,一直待在我身边吧。若是今后认为我失去了作为君王的资格,你可以随时将月渺碧收回。”
闻言,怀槿会意地颔首,“放心,我会留在你身边,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
韵之望着怀槿笑了笑,手指轻轻摩挲着月渺碧,“我也不会。”
见气氛又开始暧昧,怀槿急忙扯开话题,“对了,即位后你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要改变史国弱小的现状。史国的军队一向战斗力低下,我想先从这里入手。”韵之对屡战屡败的史军一直十分失望。
怀槿却摇了摇头,“韵之,军队固然是统一天下的因素,但兵强的前提是国富,而史国的经济却一直没有得到良好发展。”
见韵之的神色渐渐严肃。怀槿温柔地笑着,修长的手指缓缓抚上下颚,“近几年史国赋税和兵役的下调,使得农业有所恢复,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但还远远不够,改变史国最首要的是要改变你的想法,跳出陈旧的思路,对史国的各方面进行改革。在如今的时代,若是无法进步就只能等待灭亡,只有革新才能让史国立于群雄之首。”
经怀槿的指点,韵之也立即看到了根源。自己一直渴望着改变史国,前路却总是模糊一片,而今第一次有人如此明确地引领自己走上这条渴求已久的道路,不免对怀槿产生了些许依赖之情。
踌躇了一番,怀槿问道:“……我今晚可以睡在这里吗?”
韵之点头应下,心里暗暗补上一句不止今天,将来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