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双师（03）

　　证件显示：白展，二十八岁，夏榕市白香县人。
“他说他是来打工的，想找个住处。”记得住越说越难过：“我们这个房子，是老瓷砖厂建给工人住的，厂子早没了，工人很多也不住这里了，都租出去，这一片都是这么搞的。所以我没觉得小白有啥，哪知道……哎！”
左邻右里都来了，七嘴八舌。
屋里打扫得太干净，垃圾全部倒掉，冰箱空空荡荡，确实有点像跑路。但莫沉荣越看越觉得站不住脚。
这个叫白展租住在这里，杀了自己的邻居，给他换上自己打腰鼓时的衣服，动机是什么？
但无疑，现在白展是头号嫌疑人，当务之急是找到他。
记得住的合同上有白展的联系方式，莫沉荣打过去，却显示已经关机。这就更像畏罪潜逃了。
莫沉荣让技侦追踪这个号码。重案队的技侦叫沈阳川，是队里的老幺，网络技术非常了得，为人处世却少根筋，连刑侦支队的队长和副局他都敢呛两句，唯独佩服莫沉荣，是莫沉荣迷弟。
“好的哥，交给我！”沈阳川喜滋滋地接过任务。
白展暂时下落不明，其他侦查却在紧锣密鼓地推进。斜阳路的住户对白展知之甚少，对黄忠华却是人人都能说上一嘴。
黄忠华在这儿住了起码有十年了，起初是租住，后来摆摊、搬货、洗碗攒下些钱，就从户主手里把房子买下来。买得早，加上斜阳路的房子又破，户主急于出手，让黄忠华捡了漏。
要说名声，黄忠华的名声比白展更差。早前几年，他还算安分，同时打几份工，白天在工地下苦力，晚上在夜场当保安。但后来大概是攒够钱了，又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栖息之地，他开始游手好闲，还总带按摩女回来。
现在住在他家的李琳算是他处得最久的。
“他这种人咱见得多了，乡下来的，没爹妈管，也没个扯证的女人，一辈子就这样。”和黄忠华都住在六楼的邻居说：“他家里那些事我也不瞎说，但烦就烦在，他爱喝酒，经常半夜回来，铁门关得哐当响，吵得我们家孩子睡不着！”
另一位邻居说：“他还爱赌呢！说是在麻将馆帮忙看场子，不就是自己爱赌吗？打得还大，有次他欠别人钱，都闹到家里来了，我铁门都不敢开！”
莫沉荣发现，不少人都提到黄忠华性格和生活作风有个转变期，但又说不出具体时间，反正就是最近几年。
最近几年黄忠华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这我哪知道？”李琳到了市局后又十分稀奇，跟个观光客似的四处碰碰瞧瞧，还跟女警讨烟抽，得到一瓶旺仔牛奶。
“你们真好玩儿，拿这么好的东西招待我，是不是想贿赂我啊？”李琳喝了一口，五官皱在一起，像是拼命品尝。
莫沉荣倒是懂李琳的举动。小时候经历过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这种小孩子都爱的罐装牛奶是不可及的奢侈品。
李琳大约有个贫乏不幸的童年。
“你和黄忠华是怎么认识的？”莫沉荣问：“什么时候？”
李琳双手握着罐子，在掌心小心地滚了两下，放在桌上，“我给人洗头，他来我们店买服务，就这么认识的。两年前吧？但那时他有别的女人，我和他只是顾客和服务员的关系。他跟我聊天，说他找了一年多人了。”
李琳所说的洗头，当然不是普通的洗剪吹。
莫沉荣说：“你和他处得还挺久。”
李琳嘎嘎笑起来，眼中沧桑，“是吧，他说喜欢我，后半辈子要和我一起过。后来他不让我在那上班了，和他住一起。他倒好，给人当了中介。”
莫沉荣问：“拉客？”
李琳说：“对啊，从中抽点成。哎这位警察妹妹，别这么看着我，你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我们不是，我们是蚂蚁蟑螂臭虫，想活下去不就得干点脏事儿？我知道我们违法，但黄忠华都死了，无所谓了。”
见李琳有聊天的兴致，莫沉荣说：“我听你们邻居说，黄忠华以前老实勤劳，房子都是他一点点攒下来的。他怎么变成这样？”
“我也听说了，但那在我跟他好上之前。我问过他，他说娘们儿管这么多干什么。你们可别把他的堕落赖到我身上啊，他是堕落了才遇到我。”
莫沉荣理出时间线，黄忠华是在三年前改变。这案子可能得从三年前查起。
莫沉荣问：“他家里情况你知道多少？”
“几辈子农民，他爹妈早死了，没个亲戚。”李琳说：“他这人也没什么朋友，喝酒都是一个人喝，我算他一个朋友。他现在死了吧，我才觉得他心里肯定憋着什么事。”
莫沉荣说：“那你这位朋友遇害，你好像没什么触动。”
“嗐！”李琳又笑起来，“帅哥，你还年轻，我看你是好家庭教育出来的孩子吧？你理解不了我们，我和黄忠华就是搭伴儿过个日子，人在的时候好好过，人没了……也就那样。”
莫沉荣回市局后，案发现场的走访由重案队的大哥梁在溪组织进行。梁在溪资历深，但性子温吞，这些年越来越佛，不爱扛大梁，心甘情愿给莫沉荣当副手。
梁在溪查到点东西，有几名居民说，年初看见黄忠华和白展发生过争执，具体原因不清楚，当时是晚上十二点左右，黄忠华醉醺醺回家，遇到不知为什么在巷子里游荡的白展，黄忠华推了白展。后来黄忠华一提到4-2，张口闭口就是“那个小白脸”。
作为积怨导致的激情杀人，这倒是算一个动机，但关键是凶手的作案方式让人联想到熟手，已知的线索都太零散，难以分析真正的动机。
要判断凶手是4-2的住户还是另有其人，一个间接方式是查门锁有没有技术开锁的痕迹。用钥匙开锁和用工具开锁虽然都不会破坏锁，但痕检师是能够发现两者差异的，因为工具开锁会留下钥匙开锁不会留下的少量摩擦。
“是钥匙开的。”任柯晚说：“但是这双鞋有点问题。”
莫沉荣拿起鞋，“足形不同？”
任柯晚点头，在电脑上演示建模，“同一个人穿，脚掌造成的凹陷应该一致，但这双鞋有双重凹陷，虽然很轻微，但还是留下了。而且鞋子被略微撑大。你看这些折线痕迹，是塑料鞋套的褶皱留下的。”
莫沉荣说：“有人赤脚套上鞋套，再换上这双鞋，伪装成4-2的住户行凶，事后再把鞋放回去，清理掉走廊、楼梯上他原本的足迹。”
“从鞋来判断是这样。”任柯晚皱眉，还是想不通，“但凶手一定是用钥匙开的门。白展如果没问题，为什么至今联系不上？”
莫沉荣再次联系记得住，问他4-2门锁的事。记得住说租给白展时换了锁，但自己不放心，找白展要来一把钥匙，保证不会私自去开门。
“钥匙还在吗？”莫沉荣问。
记得住说：“当然在！我收得好好的！”
安逸辰完成尸体解剖，给莫沉荣送来报告，“和现场判断吻合，黄忠华遇害前曾饮酒，这导致他在回家路上神志不清、反应慢，遇袭时毫无招架之力。还有一点，他右手手臂有严重旧伤，曾在青少年时期骨折过。”
明显的旧伤在确定尸体身份时很有用，但此时死者身份已定，旧伤的作用就不那么大了。
安逸辰道：“估计是十多岁时打架斗殴导致的。”
莫沉荣通读报告，又来到技侦办公室，沈阳川正戴着耳机埋头工作。
“小白，快看看我这姿势对不对？”成枝花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朝白展直挥，“我怎么觉得腿不该这么放呢？”
春光灿烂，庙山公园全是穿红戴绿，恨不得变身彩虹的退休大姐。这几日晚冬的梅花开最后一波，满山桃红，美不胜收。
成枝花在木音上刷到“美帽皇后”的视频，梅花树下美帽缤纷，彩裙飘飘。她又羡慕又酸，组织腰鼓队到庙山团建，清早就来占地盘，还提前通知了白展，但白展上午在幼儿园做志愿者，下午才姗姗来迟。
拍了一天照，成枝花的妆都花了，汗水直流，越拍越觉得不像“美帽皇后”，很是泄气。
“枝花姐，你这样就很好看，来，你们站近一点，再来一张。”白展笑道：“我拍了啊。”
拍了几十张，还有许多段视频，大家都累了，坐下来休息。大姐们对团建准备充分，卤味、凉面全都带着。成枝花招呼白展一起吃，白展给她看自己从幼儿园领的免费酱肉包子。
成枝花直皱眉，想不通这么漂亮一小伙子，怎么爱吃臭熏熏的包子。而且包子凉了，那还能吃吗？于是赶紧给白展拌了碗凉面，放上卤肉，“不吃你那个，尝尝大姐的手艺。”
白展也不拒绝，道过谢之后端起就吃。成枝花看着开心，“能吃是福。”
这时，对面的亭榭长廊传来一阵喧嚣，为首的女人戴着华丽的花帽，好些退休大爷给她们拍照，其中还有个穿白衬衣的年轻人。
成枝花一看，心里咯噔一下，今天真是不巧，她学“美帽皇后”来庙山拍照，竟然就遇到了“美帽皇后”。
晦气！成枝花转身不再看，想到拍照时白展说的“你这样就很好看”，忍不住给白展看“美帽皇后”的视频，“小白，你老实说，我有她好看？”
白展吃完凉面，“枝花姐，她有她的漂亮，你有你的美。我不认识她，但我认识你，你对我好，还给我做凉面，带我赚钱，你哪儿不如她？”
成枝花知道自己肯定不如“美帽皇后”，但听了白展这席话，到底舒坦许多，打起精神，不久又招呼大家摆造型。
“美帽皇后”那边声势太大，白展不由得又看去一眼，那穿白衬衣的青年也看过来，离得太远，并未对视。
白展想起自己给大姐们拍了这么多，还没自拍，于是拿出手机开机。
同一时刻，市局重案队，沈阳川摔下耳机，“哥，找到了，在庙山公园！”
莫沉荣立即带队出发。
白展手机蹦出数条信息和未接，他看也没看，用镜头框住自己和身后繁盛的梅花，露齿而笑，比了个“yeah”。
重案队赶到时，成枝花刚宣布团建结束，白展有些困了，坐在梅花树下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些眼泪，睫毛湿漉漉的。
莫沉荣出示证件，视线几乎被他那双无辜甚至有些迷茫的眸子黏住。
白展看清证件，神情更加疑惑，没扎住的头发掉出一戳，轻轻歪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