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白事（10）

　　莫沉荣觉得事情可能没有韩满意说的这么简单,但在国外的人不好联系，他离开实验楼,又找到刚做完家教回来的司娇。
司娇个头小小的,很活泼，看过莫沉荣的证件后热情笑道：“哎呀我们真有缘，名字里都有个jiao！”
既然是位开朗的同学,那聊起来也就方便了，但当莫沉荣说明来意,司娇的神情就暗淡下去,“卢克飞怎么又出事了吗？”
莫沉荣从她的反应判断,“你和卢克飞关系不错？”
“还行吧,他这个人少言寡语,你不主动接近他，他就不会主动跟你说话。但他是个很善良,也很知道感恩的人，你给他一点好,他就会记着,一有条件就不声不响地回报你。”
“看来你主动接近过他。”
司娇笑了,但笑得不如刚才开怀，“大一时，我跟他短暂待在一个学习小组。他家里困难,大部分课余时间都在外面打工，有次可能因为太劳累生病了，作业没赶上,他像个闷葫芦,不知道找人借,我主动把我的笔记复印给他。”
“真的是很小的事,举手之劳，后来我有几次忙着做实验没空吃饭，他要么帮我打饭，也不说别的，就放在我位置上，要么给我几颗糖。我们班上有人低血糖晕倒嘛，他应该是怕我也低血糖。”
司娇说：“反正就我个人来说，我觉得他品性很端正，不是那种小偷小摸的人，更不会抢富二代女朋友。偷试剂也许是误会，他确实条件不好，但他一直在认真生活。”
莫沉荣听出司娇对楚滨很不满，“楚滨有可能撒谎吗？”
司娇愣了下，“楚滨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太有钱了，有钱人心里盘算什么，我想不到。但他这逼同学退学的行为让我恶心。卢克飞要是真拿宿舍的东西，从大一拿到大三，他还能毫无芥蒂地把女朋友做的菜给卢克飞吃？他就是把卢克飞当垃圾桶吧，她女朋友受不了他要分手，找谁都是自由。”
莫沉荣想了想，“有人出来证明卢克飞和楚滨女朋友接吻，这事你知道吗？”
司娇点头，“不就是韩满意吗？”
同一个问题，莫沉荣前不久才问过韩满意本人。得到的答案是：不知道。
“我跟韩满意现在是同学，我也不想说他的不是，但他这个人太势利眼，本科时就爱巴结他们寝室那俩有钱的，现在班上没有富二代了，他就把他自己的东西看得特别紧，活像谁要拿他的。”
莫沉荣：“也许是因为卢克飞的事，心里有阴影了。”
“呸！”司娇呸完又连声道歉，“我不是呸你啊，我呸韩满意。我相信卢克飞的为人，也相信卢克飞没有勾引楚滨女朋友。当时楚滨手上没有证据，鬼知道韩满意是不是为了讨好楚滨瞎说的。我听说卢克飞起初一直否认，后来被逼得没办法，大家都不听他的，他才‘承认’。我觉得他就是寒了心，他一个寒门学子，被诬陷又能怎样呢？”
三方说辞，系里认为卢克飞确实犯了错，为了平衡学生之间的矛盾，也为了学校的名声，最终逼卢克飞认错退学；韩满意证明卢克飞偷盗、勾引楚滨女朋友，退学是应该的；司娇相信卢克飞正直善良，是被楚滨等人联合起来诬陷。
司娇唯一一点想不明白的是，楚滨女朋友为什么要说喜欢卢克飞？他们后来没有在一起，她也和楚滨分手了。
莫沉荣离开医学院之前又与那位男老师见了一面，求证说卢克飞与楚滨女朋友夜逛校园的是不是韩满意。男老师犹豫片刻后说是，但又为韩满意辩解，“韩满意是个很老实的学生，成绩很好，他不会撒谎的。”
和老实的韩满意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偷窃成性的卢克飞。
白展降下车窗，冲卢克飞打招呼时，他黝黑的脸僵住。白展说：“真巧，洗车居然遇到你。”
卢克飞：“你这车不用洗吧？”
白展跳下车，指着车门上小小的泥点子，“你看，这儿脏兮兮的，开出去影响群众对我们的评价。”
卢克飞：“……”
这是个规模不大的洗车店，没有赶走上门客人的道理，店里还有两个洗车工，都在干活，店主吩咐卢克飞洗面前这辆。
卢克飞也没拒绝，闷头干活。
白展坐在不远处的塑料凳子上，嗑着店主送的瓜子。店主是个话多的，“咱店里最有文化的给你洗车，满意吧？”
白展：“洗了能考上清北？”
店主哈哈大笑，“总能沾点喜气呗！翔子马上要去对门读研了，是吧翔子？”
卢克飞没吭声。
白展说：“那确实是高材生了。但医学生那么忙，你这天天打工的，不怕影响学习？”
卢克飞手里的水管晃了下。
店主摆着手解释，“翔子也不是天天来，也就昨天今天来帮忙，平时都顾着学习呢！”
白展看出店主是打心眼觉得店里有个高材生而骄傲，也没当着店主的面拆穿，走到卢克飞跟前，帮忙打个下手。
这时，又有车进来，店主忙着招呼，不跟白展聊了。
“怎么没在老沈那儿干了？”洗车店邻着马路，店里水冲得哗啦啦的，白展这点声音也就卢克飞听得见。
“沈叔回家有点事，这几天没开门。”卢克飞平静地回答。
白展：“你跟老板挺熟。”
“嗯，以前也在这洗车。”
“我是说沈老板。”
卢克飞的手顿了下，水呲在车上，溅到他身上。
白展：“沈老板有什么事啊？”
卢克飞：“我怎么知道？”
白展：“那问点你知道的。张伟杰经常上你们店里吃饭吧？七月十二号这天，他有没有来过？”
卢克飞看白展一眼，“十二号？”
“对，他还提着东西，说不定忘在你们店里了。”
“不记得。”卢克飞回答得很干脆。
白展：“你再好好想想？张伟杰下午拉完生意，上你们店吃个半中不晚的饭，落下一件东西，后来返回来问你们看见没有。”
半分钟后，卢克飞说：“他是回来了一次，说他放在尼龙袋子里的东西不见了。沈叔问他是什么，他不肯说，我们帮他找过，但没有找到，可能是被其他客人带走了。但我记不得是哪一天，那东西可能也不太重要。”
“为什么？”
“他只问了几句，找不到就走了，没纠缠。”
车已经洗得差不多了，白展又说：“刘泽霖你有印象吧？”
卢克飞反应了会儿，“那个抛尸的。”
“我们审问他的时候，他说了件事——你打过他。”白展擦干净手上的手，“有没这回事？”
卢克飞沉默，把收尾工作做了，“这和你们查的案子有关吗？”
“算是有点关系吧。你为什么打他？”
“他没说吗？因为他羞辱陈姨。”
“陈香里？你在沈老板店里打工，和他老乡关系也不错？”白展索性问：“那你知道沈老板家里的事？”
卢克飞立即否认，“我不知道。”
白展：“我还什么都没有说。”
卢克飞收拾好工具，指着二维码说：“你可以付款了。”
“还有个问题。”白展说：“张伟杰提到他和一个律师很熟，是老乡，他的老乡也是沈历维和陈香里的老乡，你认识吗？”
卢克飞的脸色变得很不自然，“不知道。”
这时，店里声音来了个小高峰，卢克飞被安排去洗其他车子。白展上车，去医学院和莫沉荣汇合。
两人交换线索，白展嘶了一声，“卢克飞这么惨的吗？”
莫沉荣：“你相信司娇说的话？”
白展玩味地看了他一眼，“因为她也是jiao嘛。”
莫沉荣愣了下，发现自己好像被调戏了，学白展阴阳怪气，“你们特别行动队难道是靠谐音查案？”
白展靠在椅背里大笑，笑完道：“学校实验室失窃是事实，是不是卢克飞偷的，不确定，校方自己也拿不出证据。楚滨的女朋友为什么放着高富帅不要，非要说自己喜欢卢克飞？只有她自己知道原因。要是卢克飞确实没有做这些事，那他被迫退学无疑是天大的冤枉。没有人相信他，他用尽全力考上医学院，以为前途大好，前途却毁于一旦，这时他会怎么抉择？”
莫沉荣将自己带入卢克飞，“失望，失落，憎恶所有人，放弃自己。经过这个时间段后，认清现实，开始新的生活。如果迈不过这个坎，有报复社会的可能。”
“事实是他没有开始新的生活，也好像没有报复社会。”白展说：“他在一个同样是医科未毕业的老板手下打工，继续学习，准备自考，洗车店老板不知道他退学的事，以为他考上研究生没问题。我猜，沈历维一定在卢克飞最落魄的时候提供了帮助和信任。”
白展顿了一下，“以至于卢克飞愿意为他做一切事。包括为了陈香里的名誉出手揍刘泽霖。”
“他知道沈历维追凶，也知道谭维彬的遭遇。”莫沉荣边思考边说：“那天张伟杰带着百.草.枯来吃饭，药肯定是用深色袋子装着。张伟杰离开后，沈历维捡到袋子，或者沈历维和卢克飞一起捡到袋子。两人都是学医的，知道这种服下去会造成什么后果。沈历维将药藏起来，卢克飞缄默不言，保护沈历维。”
白展已经和丰市市局的刑警们打成一片了，对方随时向他汇报沈历维的动向。有些出人意料的是，沈历维一直处在警方的视线中，他回去祭拜谭维彬，住在谭家原来的院子里——周哥给他滕了个房间，他完全没有逃走的迹象。
刚才技侦还传来消息，沈历维买了明天回丰市的车票。
傍晚，莫沉荣和白展没回市局，找个面馆随便解决晚餐，在夜色下再次把车开回了医学院。
卢克飞下班了，站在路边向周围张望了会儿，快步走向车站，十分钟后上了一辆公交车。莫沉荣驱车遥遥跟随。
医学院和市三院不算远，只有四站距离，卢克飞下车，又四周看了看。这里没有停车的位置，莫沉荣临停，白展立即下车，跟踪卢克飞。
卢克飞一路低着头，几乎贴着墙根走，最后停在“老沈盒饭”门外。他再次观察周围，这次观察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仔细，然后拿出钥匙，打开卷帘门，进去后又把卷帘门锁上。
白展发出一声轻轻的：“嚯——”
看来沈历维和卢克飞的关系确实很不简单，卢克飞居然有店里的钥匙。这个时间点，卢克飞把自己关进去干嘛呢？
一刻钟之后，卷帘门再次打开，卢克飞两手空空从里面出来，向公交站走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八点多钟的三院周围，楞是找不到一个能停车的地方，莫沉荣绕路绕得没脾气，只得将车从三院后门开进去，准备看看里面有没有空着的车位。
车行很慢，莫沉荣边开边观察周围。三院住院部灯光大亮，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他的视野——陈香里。
但此时，陈香里身边还有一个陌生男人。
两人从住院部门口走到花园，不知在说什么，陈香里看上去紧张而焦虑，庾媳那男人似乎在向她解释，并宽慰开导她。
护工时常与病人家属接触，但莫沉荣觉得，男人肯定不是病人家属，而是和陈香里有什么关系的人。因为就在陈香里捂住脸，状似非常痛苦时，男人伸出手，搂了搂陈香里的肩。
对这个年纪的男女来说，这算是很亲密的动作了。
男人是陈香里的相好？
陈香里并没有就势让他抱住，片刻后忽然将他挥开，惊惶地左右观察，像是害怕被熟人看到。
莫沉荣想，怎么，这还是段见不得光的关系？
男人举着双手退后一步，似乎在说没事，然后保证自己不会再有类似冲动举动。陈香里脸色仍旧很难看，低下头，抹着眼睛。
男人陪了陈香里一会儿，指指院门，陈香里点头，两人一起向医院外走去。
莫沉荣立即踩下油门，跟在后面。
男人也许也是没找到停车位，车停在一条街以外，是一辆黑色奥迪。男人拉开副驾的门，很绅士地将陈香里请进去，自己再坐上驾驶座。
车向三院的东南方向，也就是丰市的市中心开去。莫沉荣隔着两辆车，跟随其后。
丰市不像夏榕市那样，随便哪个区都很繁华，也就靠近市中心的地方高楼成群，流光溢彩。莫沉荣不敢马虎，在闪烁的霓虹中穿行，直到黑色奥迪停在一栋高档写字楼前。
莫沉荣往上看一眼，占满整个玻璃墙的LED灯写着：群丰商业区。
奥迪车上没人下车，莫沉荣只得等着。这时，丰日在爆晴多日后忽然开始下雨。夏季的暴雨一下起来，眼前的景物就像照在一层灰色的幕布中。雨刮快速工作，但视线仍是不清。
莫沉荣担心看不见陈香里下车，往前开了一段，见奥迪还是没有动静，猜测车里可能没有伞，要等雨停下，或者小一些车里的人才会下来。
没伞……莫沉荣忽然愣了下，想起还在三院附近的白展。
白展现在是不是已经淋成落汤鸡了？莫沉荣按按眉心，心道不至于吧，虽然没带伞，但凭白展的机灵劲儿，随便找个地方躲雨也不是难事。
这时，手机响了，正是白展打来的。莫沉荣眼皮跳了跳，接起。
“小莫，你是把车开回家了吗？”
“……你在哪？”
白展哆嗦：“三院对面啊还能在哪？”
“我刚才看见陈香里和一个衣着不错，开奥迪的男人走了。”莫沉荣说：“我跟着他们到了市中心，你找个地方躲雨，我等下来接你。”
“行。”白展遇到正事就很干脆，“完了给我个电话。”
刚放下手机，雨势就小了些，莫沉荣看见奥迪的车门开了，男人用外套罩住陈香里，往写字楼里跑去。
莫沉荣也赶紧下车，撑着车里的备用伞进入写字楼。
不愧是高档写字楼，晚上也有保安值班，莫沉荣被拦住，有写字楼的工作证才能进去，莫沉荣情急之下拿出警察证，保安吓一跳，连忙放行。
莫沉荣来到电梯间时，六部电梯只有一部正在上行，停在三十七楼，并且没有继续上升。他立即回到大厅，在楼层公司分布图上查找。
三十七楼有四家公司，一家电商，一家出国服务机构，一家高端家政机构，一家律师事务所。
律师？张伟杰炫耀时曾经说过，有个老乡就是律师。
那男人的打扮，似乎也符合律师的风格。
莫沉荣将律所的名字——正风清越——记下来，然后上网搜索。这个律所在丰市本地还算有名，主要做民事诉讼、经济案件，成立于二十年前，最近十年逐步扩大规模。
网站首页挂着五位合伙人的简介，前面两位是创始人，已经六十多岁，后面三位显然是中坚力量，都是四十出头。
莫沉荣的视线落在名叫傅雷安的律师脸上，照片是非常正式的证件照，有些失真，但莫沉荣还是辨认出，这就是刚才带陈香里上楼的男人。
傅雷安和陈香里不像是普通认识的关系，但陈香里这样的社会地位怎么会和律所的合伙人有更深入的关系？
莫沉荣又输入傅雷安，网上能查到的东西不多，但有一点莫沉荣觉得很蹊跷——正风清越是以民事诉讼为主要业务的律所，而傅雷安居然是个刑辩律师。
刑辩律师虽然经常出现在文学影视作品中，但在现实中并不吃香，风险大，收入不见得多高，还时常因为“为杀人犯辩护”被口诛笔伐。
正风清越官网上的介绍也写得很清楚，律所擅长民事诉讼。而傅雷安身为刑辩律师，竟然也是律所的合伙人。这中间必然有什么名堂。
莫沉荣打算回头让丰市刑警帮忙查一下，一想觉得还是和自己的队员合作起来舒服，于是给沈阳川打去电话，顺便查个岗。
近来夏榕市没有重案发生，沈阳川日子过得舒坦，每天按时下班，这时已经在家里打游戏了。
接到莫沉荣电话，沈阳川一个鲤鱼跃龙门，“哥，怎么了哥？我展哥呢？”
“……”你展哥正在雨中洗澡。
莫沉荣问了下重案队的情况，表达一番对队员的关心，然后布置任务。
沈阳川默念：我就知道没事你想不到我！
但沈阳川同学作为重案队的老幺，态度还是十分端正，“哥你放心，我这就去查。”
临到挂电话，莫沉荣那点使唤了人的负罪感才冒出尖尖角，找补道：“辛苦了，回来请你吃饭。”
沈阳川毫不客气，脱口而出：“那我要吃展哥做的海鲜捞！”
莫沉荣：“……”
“阿啾——”白展在雨中狠狠打了个喷嚏。
半小时后，陈香里和傅雷安一同下楼，似乎平静了许多，脸上也挂起温柔的笑意。他们再次坐上奥迪，这次是向南边开去。
丰市南边的房价相对较高，有钱人多在南边买房子，奥迪驶入江心星小区，莫沉荣跟到小区门口，心中有了数，调头回三院接白展。
中途雨势变大又变小，天都快下塌。快到三院时，莫沉荣给白展打电话，问在哪里。白展闷声闷气说：“在‘老沈盒饭’门口。”
莫沉荣赶紧开过去，把车停在路边，却没看见白展在哪里，只得又给白展打去，“我到了，怎么没看到你？”
白展：“你打开门看看呢？”
莫沉荣狐疑，推开副驾那边的门，只见白展浑身湿透，抱膝蹲在路边。
“……”离大谱了！莫沉荣心脏猛地揪了一下，赶紧下车，拿过丢在后座的外套裹住白展。
此时雨基本已经停了，还飘着的是毛毛雨。莫沉荣看白展这副模样，既觉得这人怎么这么笨，不知道找个躲雨的地方吗？又不由得反思起来，是不是不该把白展一个人丢下？
白展坐上副驾，车里顿时漫起一片水汽。他抱住自己，念念有词，莫沉荣起初没听清楚他在嘀咕什么，凑近点终于听明白，这货念的居然是那句在网上很火的话——“变成猫，变成老虎，变成被雨淋湿的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