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白事（12）

　　白展和黄安易派的两名队员一同来到筝市,队员去市局走程序，白展直接来到筝大。
重点大学确实很有学习的氛围,即便是暑假,教学楼自习室、图书馆里也有很多人。不巧的是前些年筝大修好了新校区，法律等文科学院被划到了新校区。
白展看完学院分部，发现医学院还在老校区,索性先去医学院溜达一圈。
医学院有单独的园区，一共三栋楼,风雨走廊上贴着历代知名校友。白展走过时随便看了眼,有和沈历维一个岁数的教授。如果沈历维没有遭遇家庭变故,会不会也能贴在这片荣誉墙上？
行政人员还在上班,但都是年轻人,白展说明来意，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沈历维是谁。有人提议：“要不你去我们学院的图书馆问问？很多退休老教师没事就爱来图书馆看书。”
白展便去图书馆，问过几位头发花白的老教师后,终于有位姓袁的老师说：“沈历维是我的学生。”
学院图书馆有几十年的年头了,夏日灼热的阳光照进来,似乎都陈旧柔软了许多，袁老师回忆起十七年前的事，满眼都是遗憾,“沈历维啊，他很优秀，也很勤奋,体力也好,如果不是他哥哥出事了,他现在肯定是个好医生。”
当年社会还不像现在这样物质丰富,绝大部分学生的家境都不富裕，还有很多是从农村来的，一顿饭两个馒头一勺子咸菜就打发了。
沈历维算得上最有钱的学生，但他身上没有一点富家少爷的脾气。相反，他比很多家境贫寒的学生还要谦卑，从来不乱花钱，吃穿用度都很省，而他家里又总是源源不断给他汇钱来。他用不完的就买书，或者帮助其他同学。
在系里，沈历维人缘很好。袁老师强调，这不是因为他时常接济同学，而是因为他温和善良，不会高高在上地施舍。
“一个人是故作姿态，还是真的温和，同学们都是看得出来的。”
家里出事后，沈历维起初只是请假，同学们自发为他补笔记。但后来他回到学校办休学时，像是变了一个人，偏执、钻牛角尖。老师和同学们怎么劝都没用，他其他学院的朋友也劝过，他不听，一定要自己查到凶手。
这学一休，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袁老师痛心道：“那时我们不重视学生的心理健康，如果早些出面干预，给他请个心理医生，他就不会走到退学的地步。”
白展注意到袁老师提到的一句话——他其他学院的朋友，问：“沈历维和其他学院的学生也有交情？”
“也不是所有。他和法学院的关系比较好。他家做生意，好像吃过法律上的亏还是怎么，他就经常去旁听法学院的课，认识了些同学。”
“您还记得那位劝他的同学的名字吗？”
袁老师想了很久，“姓傅吧？叫什么实在想不起来了。”


白展搭校车来到位于市郊的新校区，法学院正在办讲座，老师和学生都很多。白展站在介绍板前看了看，发言的其中一位老师和傅雷安同级同系，姓周，已经是教授。
白展坐在门口，听周教授侃侃而谈。讲座结束之后，周教授和助教一起离开，白展立即跟上去，将人叫住。
得知白展是来查案，周教授立即让助理先走。
白展问：“你认识傅雷安吧？”
周教授愣了下，“他是我室友。他不是在丰市吗？上回开同学会，我们还见过，他现在混得很不错。怎么，他出事了？”
白展：“他身上有一些线索，正好，你是他室友，你知不知道他休学的事？”
周教授连忙点头，“这事还挺大的，再过多少年我都记得。”
“嗯？”
“因为他休学的理由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他有个朋友，其实我也认识，医学院的沈……名字我忘了，就沈同学吧，家里的大哥被杀害了。这事交给警察去查就行，但沈同学非要自己查，傅雷安放心不下，也跟着走了，说是要陪沈同学度过难关。这不是一时意气吗？他俩一个学医的，还不是法医，一个学法的，警察都抓不到人，他们能怎么办？”
白展：“他们关系很好？我在医学院打听到，沈同学经常来蹭你们的课。”
“对，所以我才认识，我们学院很多人都认识他，他还跟我们打篮球，其实这人挺好的。不过要说关系铁，还就傅雷安跟他最铁。”
“怎么说？”
“傅雷安跟他回过几次老家，春节都在他家过，准备考研好像也是去的他家。”
白展问：“他俩为什么关系不一般？”
周教授想了想，“我猜一个是性格特别合拍，还有一个是傅雷安家里很困难，比我们都困难，沈同学对他的帮助特别大。”
“傅雷安家里是什么情况？”
“很复杂，好像是重组家庭，孩子多，他没有地位。”
“他是跟着父亲还是母亲？”
“母亲，其实这就是他不受待见的原因。农村家庭嘛，男人是天，他继父对他这个拖油瓶很不满意。”
白展又问：“沈同学后来没有再回到学校，傅雷安怎么回来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但傅雷安其实没有休学满一年。我想想啊，沈同学家里是暑假出的事，也就是这个时候，开学傅雷安就办了休学，说要去陪沈同学，不过大概入冬，也就是十一月吧，他就回来了。”
白展算了算时间，傅雷安在丰安县大约待了三个月。
周教授说：“他想销掉休学记录，但程序上办不到，所以那大半年他是跟着我们一起上课，但住不了宿舍，只能在外面租房，也不能考试。第二年他才把学分补上，说起来比我们晚一年毕业，但其实最后一年他已经开始工作了。”
白展问：“沈同学还来找过他吗？”
周教授：“我印象中没了。傅雷安好像还劝过他一起回来，但他放弃了。我们私底下讨论过，觉得傅雷安当初休学，主要目的还是把沈同学劝回来，并不是真的想放弃学业。后来劝不回来，他自然就自己回来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白展说：“傅雷安读书时交过女朋友吗？或者他有处得好的女同学吗？”
“这……”周教授是个老派人，说起老同学的情感问题，有点难以开口。
白展说：“这对我们正在查的案子来说，可能是条重要的线索。”
周教授身为法律人，一听这话，立即正色，“他没有明确给我们说过，但是毕业前，我感觉他应该是交了女朋友，经常看到他用学校的公用电话打电话。”
周教授有些尴尬，“一个人有没有谈，尤其是刚谈时，神情还是很难说明问题的。”
白展：“经常打电话？那就不是同学？”
周教授：“应该不是同学，他和女同学都不怎么说话。”
“害羞？”
“也不是，女同学年纪都挺小，他喜欢年长的，刚开学时我们还调侃他喜欢我们一位女老师。可能是律所的谁吧，那时他已经实习了，接触到了很多成熟女性。”
白展告别周教授，来到一间自习室坐下，年轻的学生们正在埋头奋斗，白展想理一下思路，在包里一通翻找，摸出来一个眼熟的记事本。
这不是小莫的？
白展有些好笑，翻开本子，上面基本上都是莫沉荣的笔迹，还有画的他的简笔画，但翻到后面，也有他的笔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的东西开始混着用，这本子估计是莫沉荣放错了。
白展走神地想了想莫沉荣现在想记东西，却找不到记事本的样子，心道：还说我乱丢证件。
他拧开笔盖，写下沈历维和傅雷安的名字。
沈历维大方、谦逊，因为想帮谭维彬解决法律上的陷阱，而时常医学院法学院两头跑，在两边的人缘都很不错。
傅雷安家庭不睦，被母亲养大，深受继父歧视，经济条件很差，受到沈历维接济。假期傅雷安不回家，跟随沈历维回丰安县。
白展转了转笔。
当时谭家算得上是富甲一方，房子不止老宅那一套，沈历维可能会安排傅雷安住在其他房子里。傅雷安备考期间也住在丰安县，他和谭维彬有过接触吗？和陈香里呢？
莫沉荣看见傅雷安和陈香里关系不一般，还一同回到住处。傅雷安现在和陈香里如果是恋人关系，那当年呢？
傅雷安受成长环境影响，更喜欢年长的女性，陈香里恰好比他大。当时他二十出头，有没可能对风华正好，却是别人未婚妻的陈香里动心？
如果动心了，他会做出什么？
“啧——”白展忽然觉得，似乎触摸到了一个很残忍的真相。
袁老师和周教授都证明，沈历维和傅雷安关系很好，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不承认认识傅雷安？
张伟杰被毒死，毒药很可能就是张伟杰落在“老沈盒饭”，那下毒的是谁显而易见。
沈历维查到张伟杰是杀害谭维彬的凶手吗？那他为何会隐瞒和傅雷安的关系？
假如他知道傅雷安和“嫂子”陈香里的关系，他的正常反应应该是什么？
这趟筝市之行，白展找到了一些问题的答案，但更多的疑问随之而来。
丰市，“老沈盒饭”重新开始营业，三餐时间仍旧客满为患。沈历维和卢克飞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忙忙碌碌。黄安易派队员二十四小时监控他们，没有发现他们有跑路的迹象。
白展将在筝市查到的，和自己的推断无遗漏地告诉莫沉荣。莫沉荣来到“正风清越”，正式接触傅雷安。
傅雷安刚出完一个庭，打得不错，他回到事务所时显得意气风发。但刑警的出现，让他脸上的得色迅速收了回去。
和律师打交道，准备工作如果做得不够，很容易被对方拿捏住。莫沉荣有备而来，一开始就提到陈香里，“现在我们手里有个凶杀案，可能牵扯到十七年前发生在丰安县的两起命案，命案之一的被害人有个未婚妻，名叫陈香里，你认识陈香里？”
傅雷安犹豫片刻后说：“知道这个人，但没有深交。”
“是吗？”莫沉荣说：“但七月三十一号晚上，那天下大雨，你在三院接到陈香里，带她来到这里，她有法律问题要向你咨询？”
傅雷安警惕得眉脚跳动，“你跟踪我？”
莫沉荣：“这是合法合规的侦查手段。你们的肢体接触，似乎不像没有深交？”
傅雷安沉住气，“对，她确实是向我咨询法律问题，她未婚夫死去十七年，警方还是没有找到凶手，她想知道她能不能请私家侦探，这案子到底还有没有破的可能。”
莫沉荣觉得，傅雷安在说到“未婚夫”时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怎么咨询还咨询到你家里去了？”莫沉荣说：“有什么是不能够在律所说清楚的吗？”
傅雷安讶然，整理了下领带，“我把陈香里当做姐姐。”
“哦？为什么？”
“当年她未婚夫出事之前，我就认识她了，她人很好，对我也很照顾。我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
莫沉荣仔细观察傅雷安，发现他说得很慢，每一句似乎都仔细斟酌过。他在判断警方查到了哪些，他便把这些说出来，而警察可能还未查到的，他就不说。
莫沉荣有种被凝视的感觉——傅雷安也在观察他的反应。
“你怎么会认识陈香里？那时你不是还在筝市上大学？”
“因为我和沈历维是同学，每到假期，沈历维都邀请我去他的家乡做客，自然也就认识了陈香里和……沈历维的哥哥。那件事我也很难接受，沈历维休学查案，我也帮他查过一段时间。但我作为旁观者，不可能像他那样放弃人生。能帮的我都帮了，我还是得回学校继续学业。”
莫沉荣露出困惑的表情，“你的意思是，你和沈历维的关系好到一起回家，认识他的家人，还请假帮他追凶的地步？”
傅雷安表情有些不自在，“是。这和你了解到的不一致？”
莫沉荣故意显得更加诧异，“但是我问沈历维，他说不认识你。”
傅雷安眼神僵住片刻，苦笑，“他应该也有他自己的考虑吧。他就是这种人，总怕给别人添麻烦。”
莫沉荣：“添什么麻烦？”
“就他哥的案子啊。”傅雷安说：“后来他不让我查了，赶我回学校。这些年我事业渐渐起来，始终觉得他哥的案子是一桩遗憾，跟他提起过，他让我别管，说这是他们谭家的事。”
莫沉荣渐渐从傅雷安的神态中看出游刃有余。傅雷安起初明明很警惕，是什么让傅雷安放松？因为沈历维说不认识他？他确信沈历维什么都不会说，所以不怕了？
莫沉荣又问：“你和陈香里私交不错的事，沈历维知道吗？”
傅雷安准备拿烟的手顿住，“这没什么吧？”
“但在沈历维的认知里，陈香里还是他的‘嫂子’。”
傅雷安脸色沉下来，“我和香里姐没有任何不当的关系。”
莫沉荣：“不当？你和陈香里都没有结婚，就算处朋友，也不算不当关系吧？”
傅雷安变得很烦躁，“这和案子没有任何关系。”
莫沉荣又问：“你知道张伟杰吗？”
傅雷安：“有点耳熟，想不起来。”
“陈香里那天见面没有告诉你？”莫沉荣说：“他是谭维彬案的重点嫌疑人，因为没有证据，被无罪释放，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凶案，被害人就是他。”
傅雷安：“你怀疑是谭维彬案的家属复仇？比如沈历维或者陈香里杀了这个人？所以查到我身上？”
莫沉荣：“你很会分析。”
傅雷安沉默很久，“我觉得不可能，香里姐没有这个能力，沈历维如果确定谁是凶手，按照他的性格，他会报警，不会复仇。”
莫沉荣意味深长，“你很了解这位老朋友。”
傅雷安别开视线，“我不希望他被冤枉。他这辈子过得太辛苦了。如果你们抓捕他，我一定会以律师的身份为他辩护。”
莫沉荣笑了笑，起身告辞，“今天就不继续打搅你了，今后也许还会向你了解情况。”
傅雷安将莫沉荣送到门口，“我随时配合。”
白展已经回到丰市，和莫沉荣汇合后讨论线索，都觉得傅雷安于陈香里关系不简单，但疑点在于沈历维，他刻意隐瞒认识傅雷安这件事到底出于什么目的？
莫沉荣拧眉想着事，忽然发现一道存在感异常强烈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脸上，一抬头，果然，白展那双猫眼睛正盯着他。他感到一丝异样，却又形容不出这种感觉，索性凶白展：“看什么？”
白展要是能被轻易凶跑，那就不是白展了。观察猎物被猎物发现，白展一点不尴尬，反而凑得更紧，“憋吵小莫。”
小莫本莫：“？”
眼看白展都快怼自己脸上了，莫沉荣慌忙伸手挡开，“干什么你？”
“我这回去筝大，跟当教授的学到个理论，实践一下。”
莫沉荣莫名其妙，“什么理论？”
“唔……”白展回忆一番，“一个小年轻如果有了喜欢的人，从他的神情就能看出来。”
莫沉荣心口忽然一紧，莫名慌张起来，“这关我什么事？拿你自己实践去。”
“我自己怎么观察自己？”白展笑眯眯的，“莫队长，我发现你最近不对劲，和我学到的理论条条款款都对上了。”
莫沉荣有点生气，“我哪儿不对劲？”
“我刚遇见你时，你表情没这么生动，老是这样一张脸。”白展摆了个高冷的表情，“面瘫似的。”
“……”
“但最近你很活泼啊，但咱俩住在一起，你没谈恋爱我还是知道的，那就是这儿有人了。”白展说着，手欠地戳了戳莫沉荣的胸口。
莫沉荣一巴掌打开。
是吗？他这儿有人了？像是中了白展的邪，莫沉荣当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来。但想来想去，这儿还能有谁？除了案子、嫌疑人，就一个烦人的玩意儿成天在这儿蹦跶！
莫沉荣忽然想起白展在他额头上亲的那一下，心脏在短暂地一滞后欢快地跳起来。
他狐疑地看向白展，白展眼睛睁得很大，棕色的眸子没有一丝杂质。但他怎么就觉得，这张脸讨嫌得不行！？
白展还要继续实践大业，莫沉荣却不跟他掰扯了，拿上资料去找黄安易。
白展一个人无聊，也屁颠颠地跟去。
经过前期的调查和联系，刑侦支队现在已经和楚滨的女友曾艺姝沟通过了。她这次回国只是休假，下周就会返回学校。和楚滨分手后交的富二代男朋友也已经分手了，现在她处在单身中。
得知刑警找到她是想了解卢克飞退学的事，她情绪大变，立即挂断电话，之后再拨就再也无法接通。
黄安易说：“看来当时的事有隐情，这女子有问题。”
不过，因为曾艺姝和张伟杰案没有任何直接联系，就算她丝毫不配合，警方也不能强行对她做什么，更加无权阻止她去国外上学。
眼看时间就要到了，莫沉荣和白展商量一番，打算让白展去接近曾艺姝，莫沉荣再去见见卢克飞。
下午“老沈盒饭”稍微不那么忙，沈历维看见莫沉荣，皱起眉，以为他又来找自己，见他要找的是卢克飞，脸上的愁容更明显了些。
卢克飞还是没什么表情，用一条毛巾擦着汗。
莫沉荣说：“曾艺姝回来了。”
卢克飞的手顿住，几秒后将毛巾拿下来，“和我没关系。”
“我的同事找过她，问到你退学的事，她情绪比较激动。”莫沉荣说：“看来你退学给她造成的心理压力不小。”
卢克飞低着头，“都过去了，她怎么样，在国内还是在国外，都跟我没有关系。”
莫沉荣端详了卢克飞一会儿，“你后悔吗？”
卢克飞皱眉，“什么？”
“当初没有解释清楚，沦落到退学的地步，你后悔吗？”
卢克飞握紧了毛巾，苦笑，“解释有什么用？有人听我的解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