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失声雨（44）

　　如果尹寒山没有被沙曼杀死,柏芙安会成为尹寒山的线人，在为尹寒山出生入死之后,堂堂正正地行走在这片和平的土地上。
然而尹寒山死了,柏芙安被罪恶拉回那个黑暗的巢穴，永远失去了美梦成真的机会。
但是柏芙安因此就放弃做梦了吗？
没有！
他还是想在未来的某一日，无拘无束地走在这片土地上。
只要将这片土地染成和他一样的邪恶之色,他不就能够堂堂正正了吗？
“不错，在无法从根本上铲除‘浮光’的前提下,直接对付其首脑是唯一可行的方式。”沈录道：“不过这里有一个前提——神出鬼没的‘黑孔雀’确实就是‘灰孔雀’柏芙安。如果不是,如果‘黑孔雀’始终藏在E国,我们无法绕过E国展开行动。”
白展相信自己的判断,“目前还没有‘灰孔雀’、‘呐声’、徐点点出境的确切消息,他们有可能还留在境内。只要抓住‘灰孔雀’的脖子，这事基本就解决了。”
谢协有些担心,“既然‘浮光’是脱胎于‘沉金’，那么就算‘浮光’暂时因为首脑被擒而偃旗息鼓,时间一长,必然有别的组织继承‘浮光’。”
白展说：“谢队,你想得太长远了。罪恶是永远没有尽头的，只能打掉多少算多少。再说，我们的目的并不是真的消灭‘浮光’,只是把它从哪儿来的，赶回哪儿去。只要这次它因为首脑被擒，而滚回E国、L国,管它什么国,我们就算成功了。”
“另外,阿芙是‘浮光’的灵魂,我感觉‘浮光’和‘沉金’还是有很多不同的地方，‘沉金’的高层有很多人，而‘浮光’是依靠阿芙本人的意志运转。阿芙要是没了，‘浮光’大概率没有重头再来的可能。”
谢协叹了口气，“对，是我过于焦虑了。”
视频会议结束，沈录和谢协单独交流，白展转身时无意间发现莫沉荣居然在走神。白展挑了挑眉梢，想起莫沉荣刚才一直没怎么说话。
这夏季时在想什么？
莫沉荣回神，拿起本子起身。两人和谢协道别，出门时莫沉荣忘了关门，白展倒回去把门关上。
以前都是莫沉荣关门，莫队长在这些微小的细节上很用心。白展看着他的背影想，今天到底怎么了？
重案队有一些日常事务需要队长处理，莫沉荣在办公室进进出出，每次出现时，白展就盯着他。他这会儿似乎又正常了，和任柯晚、梁在溪交流工作时条理清晰，像模像样。
白展将笔拱在嘴巴上，歪着脑袋瞧莫沉荣。不久，笔掉在桌子上。他捡起来转了两下，看看时间，快下班了。
队员们陆续收拾东西离开，莫沉荣终于签完最后一份文件，来到白展跟前，“走了。今晚吃什么？”
白展：“吃草吧。”
莫沉荣脚步一顿，“草？”
白展笑嘻嘻地说：“小莫，你是不是天天碳水摄入过多，忘了当初你酷爱吃草了？”
莫沉荣：“……”
不，没有酷爱，那只不过是自律的一种表现。
白展拍拍他的肩膀，“要不我们今天追忆一下似水年华，一起吃个草？”
莫沉荣微微皱眉，内心十分拒绝。
但作为一个自律的人，当伴侣提出吃草时，他很难说出想吃红烧肉拌饭这种话。
“嗯，可以。但家里没有食材，要现买。”
白展：“啧啧啧，都决定吃草了，难道还要我下厨？当然是去你最喜欢的那家轻食店啊。”
“哦。”莫沉荣暗自叹了口气，略略失望。
两人来到轻食店，此时正是用餐高峰，店里坐满了多少对身材有些焦虑的白领。
白展饶有兴致地看着菜单，莫沉荣却有种从这里冲出去的冲动。他不想吃草，也不想考虑身材，今天心里本来就压着一股烦闷，哪怕是在路边吃一碗面，也比在这儿吃草好。
“小莫？”看见莫沉荣忽然站起来，白展抬头，“内急？那你快去，我帮你点。”
莫沉荣皱着眉，“不想吃。”
“嗯？”
“不想吃轻食，我们换个地方。”
白展弯着眼，“但是我想吃。”
“我不想吃。”莫沉荣流露出一丝烦躁，“陪我去吃串串。”
白展佯装不满地放下菜单，施施然站起，“你这个人，就是任性，想吃串串你刚才怎么不说？好吧，串串就串串，谁叫我疼你呢？”
莫沉荣：“……”
半小时后，两人坐在一家红火的串串店，周围人声鼎沸，锅里满满当当放着竹签。
莫沉荣赌气似的点了大份蛋炒饭，和白展分着吃。
白展：“蛋炒粉配串串，哎呦这油这卡路里。”
莫沉荣：“那你别吃？”
白展吃得比谁都欢，伸手就抓鹬醯了一把折耳根牛肉起来。
吃饱喝足，一从串串店的棚子里出来，白展就凑到莫沉荣身上嗅。
莫沉荣：“你要报考警犬队吗？”
白展皱眉说：“夏季时，你好臭啊。”
谁吃完串串不是一身麻辣烫味？好在此时寒风嗖嗖地吹，走回去的话，味道应该就散得差不多了。
道路两边的树上挂着喜庆的小彩灯，已经有商家播放新年组曲了。莫沉荣双手揣在外套里，走在前面，白展一会儿跟在他后面，一会儿蹦到他前面。
再有一次蹦到前面时，莫沉荣一把抓住他的风帽。
“哎哟哟！打劫打到警察头上了！”
莫沉荣指指斜前面的遛狗老头，“看看。”
白展：“老头你也看？”
莫沉荣：“……”
那老头匀速散步，那狗子像某人一样一会儿落在后面，一会儿蹦到前面。
白展：“不至于不至于！你这么年轻英俊的，非说自己像老头干什么？有什么事那么想不开？”
莫沉荣：“……”
白展又说：“夏季时，你今天不对劲。”
莫沉荣停下，侧过脸和白展对视，“没有吧？”
白展：“你都把不开心写在脸上了。还耍小脾气。”
莫沉荣唇角抽了下，他能耍什么小脾气？
“说好了去吃草，我都要点菜了，你突然要吃串串。也就我大度，可以包容你的小脾气小无赖。”
“停停！”莫沉荣听不下去了，给白展看手臂上被肉麻出的鸡皮疙瘩。
白展大笑，往莫沉荣身上撞了撞，“哪儿不高兴？谁欺负你了？给你们猎猎说说？”
彩灯闪烁的光落在白展眼里，像亘古的星辰。莫沉荣垂眸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你又要说我乱想。”
白展说：“是因为柏芙安？”
莫沉荣抿了抿唇。
“肯定是因为柏芙安。开会时你就没怎么说话。”
“是因为你。”
“啊？”
莫沉荣轻轻叹气，抬手碰触白展的脸颊，拇指在他额角摸索。
“你一提出对柏芙安动手，我就有种你又要赴险的恐惧。不管他在国内，还是已经逃出境，你都一定是追在最前面的人。”
白展说：“这不是应该的吗？”
“我知道。”
他们都知道，有些危险躲不掉，必须由他们去面对和解决。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忽然，白展在莫沉荣胸口捶了一拳。
莫沉荣：“？”
“还说我？”白展道：“我看你才是那个冲锋陷阵的。我才担心。我担心得都快哭了。”
说着，白展一屁股坐在街边的长条凳上，仿佛喊个“预备——起”，就能汪汪大哭。
莫沉荣只得蹲下来，牵住他的手，“怎么了这是？”
白展说：“宁队生死未卜，在柏芙安手上。你说，当我们掌握柏芙安的消息，是你跑得快，还是我跑得快？”
“我……”莫沉荣忽然哽住。
白展的鼻尖被冻红了，手指在莫沉荣肩上戳戳戳，控诉道：“肯定是你。你想亲手抓住柏芙安，亲口问他为什么要欺骗你，伤害你的师父，问他当年一点真心都没有吗。夏季时，你会比我更快、更容易遇险，你还恶人先告状。”
莫沉荣被说得没了脾气，站起来，抱住白展。白展将脸埋在他的大衣里，像只狡猾取暖的猫。
有路人朝他们看来，莫沉荣平静地揉着白展的后颈，等白展耍够了赖，才说：“走吧，回家了。”
接下去一个月，夏榕市、冬邺市，以及其他十多个城市都发现了“浮光”的踪迹，警方陆续抓了一批人，他们利用暗网从事犯罪，或者进行非法交易，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大众认知中的精英群体。
在“浮光”的算法中，他们接触暗网的机会比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群大得多，而一旦他们大量沦陷，就会向下侵蚀更多的人。
各地警方因此忙得不可开交，特别行动队的队员一波接一波被派往地方协助调查。夏榕市近来没有发生大案，但刑侦支队竟是比之前有连环凶杀案时还要忙碌，重案队更是许久没有放假了。
抓到的人要审，要查背后的人际关系，一干通讯设备全部要收缴来调查。而累并不是最折磨人的事，而是这样的工作就像没有尽头，你以为抓到了犯罪者，其实他只是被犯罪所利用的小虾米，你把他拘留起来，还有千千万万个他在“浮光”的掩护下游走。
谁也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已经形成，“浮光”在我国像瘟疫般扩散，刺激着人们内心最黑暗的冲动。同时，“雪童”也开始在北方猖獗，警方抓到的都是交易末端的人。
“灰孔雀”没有音讯，“黑孔雀”更是像一团一触即散的烟云。
部分年轻人、精英群体想方设法接触“浮光”，成为其忠诚又狂热的信徒。莫沉荣亲手抓了一个科技公司的青年才俊，他只有二十五岁，回国创业，本来前途一片大好，但接触“浮光”之后觉得这才是自己应该追逐的理想。他倒是没有利用“浮光”犯罪，他更加恶劣，成了给“浮光”义务打补丁的志愿者。
“你们想抓就抓，我不会忏悔，也不会道歉。我做的是真正正确的事。我可怜你们。”
审完这个人，莫沉荣在露台上抽烟，冬天的风太冷了，站在这样的风里，有种被命运裹挟的无力感。
抓人，审人，关闭被利用的APP，他们每天像被抽起来的陀螺，无法停下。可即便如此，“浮光”的影响仍旧在扩大。夏榕市还算控制得不错，前阵子和特别行动队开会，听沈录说北方有几个城市简直要了老命。
必须尽快找到柏芙安。
但柏芙安到底在哪里？
转眼就快到春节了。
大街小巷新年气氛浓郁，过着普通生活的市民并不知道警方正面临一场苦战。莫沉荣熬了一宿，早上难得地起了晨雾，窗外白茫茫一片。
莫沉荣想起，刚成为刑警时，夏榕市一到冬天，经常会起晨雾。那时他跟着宁池晨出任务，熬夜是常事，而且经常会去县城乡镇，协助调查当地的命案。乡下晨雾更浓，再加上早餐铺总是白烟弥漫，一整条街哪里都是雾蒙蒙的。
宁池晨总说出来办案，到了饭点一定要吃饱，别管吃的是什么，别挑食。
宁池晨最喜欢吃包子，个头越大越好，里面的肉越油越好，几个包子和粥、咸菜一起下肚，还要打包带上几个，万一没下顿，就可以将就一下。
好几次，通宵办完案，宁池晨都带着队员们去包子铺果腹。莫沉荣那时虽然还没开始在意身材，但也不大喜欢吃包子，因为包子味儿大，吃了说话总觉得不自在。
但他一个新人，不好在前辈们吃包子时去隔壁嗦粉，所以只能参与，勉强吃一个。
宁池晨没注意到还好，若是注意到了，一定要叫他吃完一屉才作数。
他对包子没什么好印象，后来和白展重逢，白展对幼儿园的酱肉包子情有独钟，他也是花了好久才理解。
可现在，看着眼前弥漫的晨雾，他忽然有些想吃包子。不是买了带走，是坐在支起的桌子边，面前摆着刚从灶上拿下来的屉盒，缺了口的海碗盛着不太浓郁的米粥，几个小碟放着各种酱菜。
身后传来脚步声，莫沉荣转身，只见白展打着哈欠靠在门口。去L国之前剪的寸发稍微长长了点，打盹时睡翘了，沾了水也压不下去，支棱着像只耳朵。
莫沉荣低头笑了声。
白展打哈欠打得泪眼婆娑，“好心来叫你一起去吃饭，笑什么笑？”
莫沉荣走过去，扶着白展的肩膀，把他推到镜子前，“像什么？”
白展一愣一愣的，“什么像什么？”
“一只耳。”
“……”
在去吃早饭的路上，白展滔滔不绝地控诉莫沉荣，就差点声泪俱下，“你居然说我这样光荣的警察是一只耳，黑猫警长都不会饶恕你！我们吃什么？”
莫沉荣停在一家包粥铺前，“吃不吃酱肉包子？”
风吹过，把白展翘起的头发吹得动了动，像是“一只耳”竖了起来。
“呀，我们夏季时居然要吃酱肉包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说着，白展手搭凉棚，夸张地向西边看去。
莫沉荣拉着他坐下，“老板，一屉酱肉，一屉鲜肉，八宝粥，皮蛋瘦肉粥。”
老板说：“自己舀哈。”
莫沉荣舀好两碗，发现有点烫，便没有交给在一旁等待的白展，一起端到桌上。
白展：“你怎么不要两碗八宝粥。”
莫沉荣：“你哪顿能缺肉？”
白展笑嘻嘻，“确实。莫老板，怎么突然想吃包子？”
老板麻利地将两屉包子往桌上一放，“他们以前经常来吃，每次都是那个队长给钱。”
白展眨巴眼，“嗯？”
老板忙活去了，莫沉荣分好筷子递给白展，“他是说宁队。以前宁队老带我们来吃包子。”
白展点点头，咬了口包子，“那你不是很不自在啊？”
莫沉荣舀起一勺八宝粥喂白展，“你又知道了？”
白展喝过粥，学莫沉荣的语气，“你又知道我想喝八宝粥了？”
莫沉荣说：“你哪次不稀罕我的。”
两人一边聊着闲话一边吃早餐，当初的不自在已经消失，他坐在宁池晨曾经坐的位置，对面坐着他的搭档，他下意识叫白展多吃点，说完又想了下，仿佛懂了些宁池晨那时的心态。
吃完正要走，莫沉荣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回头一看，有些惊讶，“文……文老师。”
白展也跟着转身，打量着端着粥，正要坐下的中年男人。
文泉朝，上级单位来的，当初徐点点的案子，上面成立了专案组，文泉朝就是组长。重案队还因为黄金的死被调查过。
文泉朝向二人点了点头，笑容有些疲惫和勉强。
莫沉荣觉得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问：“文老师，今天过来是有事吗？”
文泉朝说：“我……我一会儿去找谢协。”
莫沉荣更加在意，重新坐下，“什么案子？”
文泉朝叹了口气，说的却是别的事，“以前我和宁队经常上这儿来吃包子，他这个人，总想占我便宜，每顿都要我请客。”
莫沉荣略感诧异。自己进队时，宁池晨很大方，钱都花在了队员身上。
文泉朝语气里充满怀念，“那是他成熟了，有担当了，他一个当队长的，怎么可能让你们花钱？他啊，就知道来刮我的油水。”
莫沉荣忽然有预感，文泉朝这次是为了宁池晨而来。
文泉朝的包子上来了，白展一边听他俩聊天，一边不客气地吃了两个。
莫沉荣好一会儿才发现白展的偷吃行为，文泉朝笑道：“小白多吃点，我上了岁数，买的还是原来的分量，已经吃不完了。”
莫沉荣问：“文老师，你要找谢队说的事，是不是和我师父有关？”
文泉朝的手顿了顿，点头，“我收到了老宁发给我的求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