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冲向那个倒在地上的人。她的脸颊被鲜血染红,脑袋显然撞到了墙壁,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血液顺着她苍白的脸庞流下。她的身体软弱无力,仿佛随时会从他的怀中滑落。恐惧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一层层地将他淹没。他想起自己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恶毒的话,恨不得一刀结束自己的生命。他紧紧地抱着她,声音嘶哑地喊道:“没事的,我会立刻叫公孙过来,你会没事的。”
门被人猛地推开,一群人涌了进来,包括小菊和嬷嬷。他们看到这一幕,都被吓得脸色苍白,手足无措。在混乱中,有人去请了公孙杰和御医,也有人帮颜婷月清洗了脸上的血迹。欧千帆只觉得周围人声鼎沸,但他只想紧紧抱着颜婷月,一刻也不愿放手。
公孙杰上前为颜婷月把脉,欧千帆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焦急地问道:“快给她用药啊,用针……有针……”他慌乱地四处寻找,但原先放针包的地方已经被清理过,针包不见了。他焦急地大喊:“针包呢?快拿过来!”
关于颜婷月的事情,嬷嬷曾经向欧千帆提过。起初,欧千帆并不相信,他觉得小月和文兰一起冤枉了颜婷月,颜婷月不可能还会关照小月。但经过调查,他发现颜婷月果然曾经命御医去为小月的母亲看病。因为这是颜婷月的意愿,所以,他允许小月回到王府,留在芷仪阁里,不必去伺候其他主子。
小月得知颜婷月离世的消息,泪如雨下,她在家中设了一座牌位,以表哀思。牌位上刻着的,是颜婷月的名字。仿佛这个人,从未在这世上留下过痕迹。
欧千帆将那把轮椅送至小月父亲所在的店铺,嘱咐匠人重新修复。然而,无论怎样修复,那些留在轮椅上的伤痕仍旧清晰可见。这就如同欧千帆自己,外表看似无恙,可他内心深知,自颜婷月逝世之日起,便已碎裂不堪。
宫中因千安王妃的逝去而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原本喜庆的活动皆被搁置。太后因悲痛过度而病倒,她在一次拉着皇后的手,声音带着无尽的遗憾:“我们对她不住啊,这孩子竟是如此懂事。若无她,叶儿与安然早已不在,帆儿的双腿亦无法行走。近日来,我总是忆起她初入宫时的言语,每思及此,心便如刀绞。昔日帆儿待她并不周到,归根结底,都是因为钰儿。但如今,即便是要了我这把老骨头的命,我也绝不信她会伤害钰儿。难怪每次入宫,她总是愁眉不展,或许自从嫁入王府,她就未曾尝过幸福的滋味。”
皇后面色黯淡,她目睹了颜婷月从稚嫩少女成长为自己的儿媳,一直对她宽容有加。尽管颜婷月曾做出让她失望的事,但记忆中那个乖巧的女孩,始终在她心中保留着色彩,因此她总能用往昔的回忆去原谅她。颜婷月在宫中救出镇国王妃一事,皇后并未亲眼所见,只是听闻而已,因此对于那是不是她所熟悉的颜婷月,她心中充满了疑惑。
这份疑虑,不久后便有了答案。
欧千帆在皇帝的千秋节那天进宫祝寿,由于千安王妃之死,这一年的千秋节并未大肆庆祝,仅是家人聚餐而已。他带着颜文兰一同进宫,自颜婷月去世后,颜文兰整个人都发生了改变。她虽然一直对颜婷月心怀不满,但在颜婷月离世的那一刻,她感到自己的世界崩塌了,悲痛至极。她的伤心,不亚于欧千帆。
众人皆以为她矫情造作,因她与颜婷月势同水火,然而唯独她自己心知肚明,她的悲伤并非伪装,而是发自肺腑。
欧千帆对她的信任早已荡然无存,是以在颜婷月香消玉殒之后,严禁她接近遗容,哪怕是颜文兰跪于灵前,也被他无情驱离。那时的他,如同失心疯般自责,认定自己害死了颜婷月。当初若非颜文兰那番言语,他对颜婷月的误会不会如此之深。因此,他既恨自己,又将恨意波及颜文兰。
当夜,他饮酒过多,醉眼朦胧中见镇远王爷与王妃情深似海,刺目至极。他似乎见不得旁人幸福洋溢,本该属于他的幸福亦在其中。是以,当镇远王爷举杯敬酒时,他侧过头颅,一饮而尽。此刻的他,如同刺猬,触碰则伤。
镇远王爷心中亦是不忍,轻叹一声。镇远王妃紧握他的手,柔声细语:“他尚未释怀,且让他静静独酌几盏。兰妃告诉我,他在府内几乎未尝酒味,不敢沾酒,唯恐一触即溃。”
旁侧的容妃听此,也不自觉地轻叹。她瞥了镇远王爷一眼,脸上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记得颜婷月安然无恙之后,曾与容妃说过一番话,足以让容妃心惊肉跳:“夫妻和谐,家庭幸福,乃是人间最美好的景致,又何必贪求其他?倘若王妃不在,镇远王爷的余生亦将黯淡无光,还请容妃娘娘深思熟虑。”
当时并无旁人在场,这番话自然未被他人听闻。
在那个无声的瞬间,她欲言又止,沉默如谜。天山雪莲端至叶儿面前时,只有她自己知晓那其中隐藏的剧毒。叶儿中毒之后,虽历尽艰险诞下子嗣,却元气大伤,而幕后之人却未引起丝毫疑心。
身为母亲,总有一份私心深藏。镇远王爷是皇长子,她无疑渴望自己的骨肉有朝一日能登上帝位。然而,王爷之心并不在此,他娶了性情淡泊、对权位无欲的叶儿为妃,因此也未能坚决地投入皇位之争。当叶儿难产之际,王爷几乎崩溃,她深知,若叶儿存世,他终难成霸业。于是,在颜婷月为叶儿施行剖腹产术之际,她决意在天山雪莲中下毒,意图悄无声息地结束叶儿的生命。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颜婷月洞察秋毫,发现天山雪莲之毒。宫中寻药之事暂缓,加上皇孙病重,欧千帆行动不便,皇上分心乏术,此案便搁浅不查。她侥幸逃过一劫,心中暗自庆幸。
但她始终不解,究竟是谁先一步对叶儿下了毒手,意图害她母子俱亡。她不敢深究,唯恐自己最终暴露。
她对颜婷月心存感激,不仅因为救下了皇孙,更因未曾揭露她的秘密。若无迹可循,无人会怀疑到她这位婆婆身上。
如今回首往事,她悟出权力之争的虚无,明白即使叶儿当初真的离世,自己的儿子亦将步入欧千帆今日之颓废。
叶儿轻步走进容妃的寝宫,见她神色恍惚,不由得心生担忧。“母妃,您哪里不适吗?”她的声音柔和而关心。
容妃的目光缓缓从窗外收回,落在叶儿那张洋溢着青春气息的面庞上,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叶儿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媳妇,温婉贤淑,与自己的儿子情深意切。她想起了往昔的种种,若非欧千帆和颜婷月冒险寻回的灵草,自己恐怕早已命归黄泉。那样的遗憾,足以让她余生难以心安。
她微微展颜,柔声安慰道:“不必担心,母妃只是一时心神不属,想起了婷月。”
镇远王妃也在一旁轻声叹息,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哀伤:“红颜薄命,好人往往福薄如纸。提及她,我心中便如刀割。”说着,她的眼眶泛起了泪光,但在这喜庆的日子里,泪水显得不合时宜,她只得强忍着悲伤,将泪水悄然拭去。
容妃紧紧握住她的手,深深地叹了口气,两人相视无言,却都明白彼此心中的苦楚。
那夜,欧千帆在宴会上饮酒过多,醉得不省人事。皇上便吩咐镇远王爷将他扶去休息。皇后见状,心中充满忧虑,连忙跟随着去照顾儿子。
在昏沉的醉意中,欧千帆仿佛又听到了颜婷月那熟悉的笑声,他紧紧抓住镇远王爷的手,悲痛欲绝地哭泣起来。自颜婷月离世后,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尽情地释放自己的哀伤,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痛楚都化作泪水流淌。
他语无伦次,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却未曾察觉,屋内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听众。尊贵的太后、皇上、皇后以及容妃,还有镇远王及其王妃,他们的目光都聚焦于他。
颜文兰原本侍立一旁,然而听着他不断提及颜婷月的往事,心中涌起难以言说的悲伤,终于悄然退至外殿,独自垂泪。
他继续说着,直到一阵晕眩袭来,天地似乎颠倒旋转,他感到殿内充斥着她的气息,仿佛她就在眼前,微笑着自我介绍:“我是颜婷月。”
在场的众人面露严肃,皇上立刻下令,急召靖国候与国师入宫。
在御书房中,除了太后、帝后、镇远王和容妃,靖国候与国师也被紧急召见。整整一个时辰,御书房紧闭,严禁任何人出入。
御书房内的一切对话,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半点风声泄露。皇上更是下达了铁令,若有谁敢透露半字,定斩不赦。
皇上在回忆中感叹着,声音里带着无尽的遗憾:“真是一位非凡的女子,若非命运多舛,朝堂之上,又有谁能够与她相提并论?”
太后,那位虔诚的信佛之人,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她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哀愁:“这是一段佛缘,未曾想到,上天竟赐予我如此厚重的恩典。”
皇后的疑惑仍旧未解,她追问:“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帆儿最初对婷月并无好感,而后却又似乎看到了她的不同。可是,婷月究竟是如何离世的呢?”这个问题,似乎无人能答,也许,只有颜婷月自己知道答案。
然而,侯爷心中却如明镜般透彻。他知道,颜婷月在这个家中,长期未能得到丈夫的爱恋,而当她得知,自己深爱的父母竟然同意将妹妹嫁入王府,与她共侍一夫,她明白了自己在千安王爷心中的位置将不复存在。再加上,她知道千安王爷心中所爱的是文兰,一旦文兰嫁入府中,无论是在这府内,还是在千安王爷的心间,她都将无处安放。
因此,她选择了离开,离开了这个曾给予她希望又让她绝望的尘世。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叫颜婷月的女子,因缘巧合之下,附在了她的身上,借用颜婷月的身份,度过了两个月的时光。这两个月,短暂而又漫长,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遗憾的是,最终,这位名为颜婷月的女子,还是无法长久留在这个世间。
阳光洒满了迟云山的羊肠小道,一位黄衣女子缓缓地行走着,她牵着一头毛驴。秋日的阳光明媚而温柔,仿佛为山间铺上了一层金色的纱幕。
女子的头发被一条浅蓝色的碎花头巾包裹,随着阳光的折射,显得分外雅致。她的脚步似乎已经持续了许久,微微的疲惫让她选择在一块大石头上稍作歇息。她从毛驴背上轻轻取下一个包裹,从中拿出水壶,深深地喝了几口,满足地感叹:“这样的好天气,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那毛驴似乎能够理解她的言语,安静地在她脚边低头吃草,偶尔抬头望向她,眼中满是温驯。
女子的容颜清新脱俗,不须涂抹脂粉,自有一番天然的风姿。红润的唇瓣,洁白的牙齿,眉如远山之黛,眼似秋水之潋,眼神中透出灵动光彩,她无疑是个迷人的佳人。
她轻抚着毛驴的脑袋,又自言自语道:“翻过这座迟云山,便是京城的边界了。我们即将踏入城中,不知三年过去了,那些京城的人们是否还记得我?”她顿了一顿,自嘲地笑了笑,“怎么会记得呢?即便他们记得,我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模样。”
毛驴似懂非懂地发出一声低鸣,仿佛在回应着她的话语。
在那个古老的时代,女子轻启朱唇,声音如泉水般清脆:“唉,我究竟该用何名号呢?在这茫茫人海中,无数名字任我挑选,我的心却依旧牵挂着‘颜婷月’这个名字。这是父亲为我取的,尽管他可能早已将这名号遗忘。想当年,他只是随口根据我诉说的故事随意命名,暗喻我是灾难之源,多么刻薄的心啊。幸而,我已远离那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