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目光深邃,她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宫人,缓缓开口:“如今,哀家身居太后之位,而她只是太妃。关于命运的争论,哀家已无意再去纠缠。”
湖心孤峙的假山之旁,筑有一座水榭亭台,它凌空于碧波之上,别具一格。此亭台仿佛浮于水面,却又与湖水保持着一段距离,不沾半点涟漪。
且不论其他,单是这亭台所用的建材,便是那价值连城的紫檀木,非富贵之家所能轻易置备。支撑亭台的柱梁上,雕刻着浮纹图案,乍看之下简约,细观则工艺复杂精致。
亭台中央的木几上,摆放着一盘栀粉藕荷糕,旁边是一只青瓷酒壶,淡雅的栀子花香与清甜的梨酒气息交织,弥漫在水榭之间。
倚靠在亭中铺好的绒毯上,那人微闭着双眼,身上随意地披着一条锦被,午后的阳光透过亭顶,温柔地洒在他的身上,将他乌黑如墨的发丝染上了淡淡的金辉。
守在水榭外的侍从们,个个屏息凝神,生怕自己的呼吸声稍重,惊扰了亭中主人的梦乡。
“王爷,王爷……”远处传来一声声呼唤,宛如要震动整个湖面。水榭外的侍从们听到这声音,更是将呼吸压得更加轻微。
亭中之人的面容在逆光中显得模糊不清,他是已经醒来,还是仍在沉睡,无人得知。刚才在对岸呼唤的人,已经来到了水榭亭台之前,侍从们并未阻拦,只是低头静立,听着他脚步声“蹬蹬”地上了亭台。
那人走近,见着沉睡之人依旧未醒,便伸出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袍袖,声音并未降低,直接喊道:“王爷,王爷,请醒来,快醒来……”
沉睡之人用手撑着后脑,一把挥开了近在咫尺的人,虽然看不太清楚他的脸,但似乎能看到他皱了皱眉。
他的眼睛缓缓睁开,阳光刺眼,他抬手遮挡住眼睛,然后缓缓站起身来。
阳光下,他的面容渐渐清晰起来,皮肤细腻如同瓷器,没有一丝尘埃。阳光照射下的双颊微微泛红,眉目如同画师用青黛精心勾画,眉毛浅淡,虽细长却不失英气,一双眼睛黑如曜石,本该有着与这俗世不相符的冷漠,却偏偏充满了暖意。过于白净的面容藏在及腰的青丝之下,显得有些透明,唇色如樱花,为这难以分辨男女的容颜增添了一份明丽。
他身着一袭紫色银丝暗织仙鹤腾云的锦袍,身姿修长,不显纤细反倒挺拔有力,一块雪蚕丝织就的方巾掩在脖颈间,使他那本就介于男女之间的容色显得有些难以辨认。
“这正午的阳光正好,我刚刚入眠你就在湖对岸大声呼唤我,到底有何事?”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没有女子的尖利也没有男子的低沉沙哑。
唤醒他的人早已站在了一丈之外的地方,低着头,不敢抬眼看他,“我不是故意惊扰王爷的好梦,实在是有急事才会唤醒王爷。”
话音刚落,他心中便暗自嘀咕,自己可没那胆量在他沉睡之际大声呼唤,哪怕向天借得几颗胆子,也断然不敢。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提起一只青瓷酒壶,斟满了一杯梨酿,轻轻置于鼻下细嗅。那清甜而淡雅的香气缭绕在鼻端,令他瞬间觉得先前的纷扰尽数散去。
“闲话少叙,直接说重点。”
“太妃命我来请王爷移步正厅。衡国公府的人前来报信,说是表小姐婚事告吹,她受此打击,将自己锁在绣楼之中,不许任何人接近。小公爷的夫人提到,表小姐向来听从太妃的话,因此特地来请太妃前往国公府,以安抚表小姐的情绪。
因此,太妃希望与王爷同行,特派我来恭请王爷。”
那人听到这消息,眉头轻轻一挑,那只如暖玉般精致的手指放下了酒杯,“你说的是谁被退婚了?”
低头站立的仆人一时愣住,以为自己刚才的话没有说清楚,于是重复了一遍:“回王爷,是衡国公府小公爷的亲生二女儿……”
他还未说完,便感觉到一阵风掠过身边,当他反应过来时,亭中已无一人,只留下一缕王爷锦袍衣角的柔软触感。
气喘吁吁地,她喊出声追赶着:“王爷,请等等我。”
穿过人群,她的发丝凌乱,在侍从们惊异的注视下,步入了宽敞的大厅。
紫色长袍仿佛还悬浮在空中,而其主人已沐浴在柔和的阳光之下。他那本就白皙细腻的脸庞,似乎隐隐要融入光芒之中,失去了一丝凡尘之感。随着他的步伐,背后的发丝与袍摆起舞,宛若仙灵突降人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踏入大厅的那一刹那,一位看起来未满四旬的中年男子从座位上站起,向他施了一礼,目光中带着一丝迷惘,似乎还沉浸在初次见到他的震撼之中。
“好了,起来吧。”他轻声说道。
然后,他抬眼望向坐在高位的女子,她与他有着几分相似的容颜,端庄美丽。尽管年过三旬,她的面容却宛如二八佳龄的少女,岁月未曾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华美的衣裳衬托着她高挽的发髻,眼中的不悦转瞬即逝,被心头涌起的喜悦所取代。
“儿臣拜见母妃。”他恭敬地说。
她轻抿着涂有淡红的唇瓣,眼角的笑意比先前更甚,“好了,不必多礼。你又躲到哪个角落做梦去了?”
他本想开口解释,但见她的目光落在了他散乱的发丝上,便不再言语,只是挤了挤眼,对她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她的出现,让他心中的沉郁一扫而空,“你为何来找我?”他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杨涛。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严肃,“我听说了。”他转身看向那中年男子,“你是舅舅院中的管事吗?”
那男子恭敬地回答:“回王爷的话,正是。小的今日来是听从夫人的吩咐,前来请太妃过府去看看二小姐。”
他叹了口气,“我才回来三天,入城时便听见了满城的风言风语,我还以为那是旁人造谣,让好事的人听了去才传得满城皆知。如今看来,我倒是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让若莹姐姐受了这般苦楚。”
那管事应着他的话,继而又道:“王爷不在都城有所不知,当初流言四起时,国公爷便在府中说过切不能听信谣言更不能在府中相互谈起谣言,遂全府上下任由城中如何传说都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就是今日一大早,那罗勇侯府便托人送还了庚帖请了媒人来说要退了这门婚事,如今阖府上下尽都乱作了一团,二小姐将自己锁在绣楼之中不让人进去,夫人生怕二小姐出事又气又怕险些晕了过去。”
他的眉头紧锁,如画的眉目间透露出一丝忧虑,“既然如此,我和母妃便与你一同去衡国公府看看。来人啊,准备马车。”
在府中,侍从接到命令后,立刻行动起来准备马车。
“难道王爷打算就这样前往国公府?”琴漪站在韩太妃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低头一瞥,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模样确实不适合外出。
“母妃,您可以先上马车,在里面稍等片刻,我马上就会过来。”他温声说道。
皇城京都的规矩繁复至极,单是乘坐马车的规矩就有许多。朝中高品阶的臣子通常乘坐两驱车驾,而低品阶的则是一驱。至于皇家的皇子公主、郡王、异姓王以及有爵位者,出行时则是四驱车驾,亲王则用六驱。
一个面容娇俏、年仅十五的女子,与一位面容清俊非常的男子,紧随六驱车驾的步伐。这辆马车并不算大,紫金色的华盖上绣着复杂的图腾,将车内遮掩得严严实实。车驾两侧各挂着一个手掌大小的紫檀木牌,上面刻着一个“辰”字,字号适中,引人注目。
两名车夫各自握着缰绳,驾驭着六匹马,使马车行驶得平稳有序。车后还跟着两队身着铠甲的侍从。
当马车穿过皇城中最为繁华的街道时,正值人流如织之际。街上的百姓和小贩远远地看见这辆马车驶来,便早早地让出了一条道路。
街道上原本人声鼎沸,忽然间却寂静无声,连那些忙碌的店铺也纷纷探出头来,想要一探究竟。
当华丽的车驾渐行渐远,人们这才放下心中的紧张。
“刚才过去的,难道是辰王的车驾吗?”有人小声嘀咕。
“在皇城之中,除了辰王,还有谁能拥有六马并驾的荣耀?”另一人回应。
“我早有耳闻,说辰王已经归来,但自那以后,城中并未见他踪影,我还以为是谣言呢。今日所见,看来是真的。”有人回忆着。
“确实如此,辰王一回来,恐怕那罗勇侯府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有人幸灾乐祸地说。
衡国公府与辰王府相隔不远,尽管街上人来人往,但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抵达了目的地。
马车缓缓停稳,杨涛迅速上前,轻轻掀开车帘,车内的人扶着他的手,轻盈地跳下马车。他的袍角随风飘扬,脚踩着一双绣有紫色银线四爪翻云龙的锦靴,显得格外尊贵,尘土不染。
青丝被一顶暖黄的温玉冠紧紧束起,莲花刻纹显得格外精致。他的身姿挺拔修长,甚至比杨涛还要高出一些。束发后的他,面容虽然依旧难以分辨男女,但却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在他们抵达国公府之前,管事已经将他们的消息告知了衡国公。回头望去,只见侍人正扶着韩太妃从马车上下来。
此时,衡国公已经带着府中众人迎了出来。
那位年过花甲的衡国公一见他,便要行礼。辰王连忙上前扶起他,“外公,这是为何?”
他又看了一眼跪在衡国公身后的人群,“免礼吧,本王今日来是为了看望若莹姐姐,不是为了接受外公的大礼。”
听到这话,衡国公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喘着粗气,圆润的肚子上下起伏,显然是非常愤怒。
辰王和韩太妃被引进了衡国公府,在大厅中与府中的女眷见礼后方才坐下。
大厅中,或坐或站的人不下三十余人。他与韩太妃坐在主座上,而衡国公和国公夫人只能坐在他们的下座。
萧若莹,出身于衡国公府的尊贵血脉,是国公夫人膝下的骄傲。她的父亲,萧司深,作为家中的嫡长子,肩负着家族的荣耀与重任。而今日,萧家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大舅舅为何不在?”辰王的声音在厅内回荡,打断了沉默。
国公夫人,尽管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但那份从容不迫的气质,依旧让人不敢直视。她的华服虽未加身主座,但那份威严却不言而喻。
“王爷,今日罗勇侯府无故退婚,如此大事,却只派来管事与媒人,这是对我们萧家的极大侮辱。司深气愤难平,已前往罗勇侯府理论。”国公夫人的话语中透露出浓浓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