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皇上的态度已然明确,任由宋景齐处置。以辰王的性格,即便皇上亲自出面,也未必能让他松口放过赵时宴。
“辰王殿下,此子年幼无知,今日之事,实乃老臣教子无方。”赵志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哽咽,“看在老臣黄土埋半的份上,还请殿下宽恕。”
赵时宴素来嚣张跋扈,仗着父亲的身份在皇城中横行无忌。然而此刻,看着昔日威风凛凛的父亲,为了他低声下气,他的心如被利刃割过。一夜之间,父亲似乎老了十岁,这份屈辱,他从未见过。
心头涌起一股酸楚,胸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翻腾,即将爆发。
“爹,不必求他。”赵时宴的声音突然坚定起来,“一人做事一人当。若非因我,你也不会去衡国公府退婚。”他转头,目光坚毅地与宋景齐对视,“辰王,要罚便罚我一人,但请勿为难我父亲。”
在华诃寺的后院,夜已深沉,唯有蝉鸣声在寂静中回荡。一间尚未熄灭灯火的禅房内,蜡烛的火苗轻轻摇曳,宁静的氛围被前方大殿传来的喧嚣声所打破。
侍人正在细心整理床铺,窗外的嘈杂让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眉头紧蹙。她回头望向屋内的主人,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喧闹感到无奈。
那位男子身着一袭霜白色的长袍,尽管夏日的热气未褪,但他的穿着并不显得突兀。他的面容宛如精雕细琢的玉石,清雅脱俗,仿佛天际皎洁的明月,自有一股天生的尊贵气质。即便他只是静静地坐在灯下阅读,那份从容的美也足以让人目不转睛。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是被外面的喧嚣所打扰。他轻声问道:“外面何事如此吵闹?”
“世子,请您稍候片刻,我这就前往前院查看。”侍人恭敬地回答。
“若是有人闹事,你便回来告诉我,切勿与他们发生争执。”男子的声音平静而坚定,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与此同时,宋景齐挑起眉毛,目光如刀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他冷冷地开口:“侯爷,您听到了吗?杜宇,快去请师父过来。”
话音刚落,杜宇的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片更加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
深夜的大殿中,镜玉方丈被杜宇恭请入内。当他的目光落在笑意盈盈的宋景齐身上时,那向来如止水般平静的面容不禁泛起了细微的波澜,而平日里浑浊的双眼也瞬间恢复了清明。
宋景齐微微挺身,向镜玉行了一礼,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容,他轻声说道:“久违了,镜玉方丈,时光荏苒,您依旧安好。”
“阿弥陀佛,老衲见过辰王殿下。”镜玉合十还礼,声音沉稳。
接着,他又与罗勇候交换了礼节性的问候。目光转向跪坐在蒲团上的赵时宴,镜玉心中隐约猜到了罗勇候先前愁眉不展的原因。
“不知辰王殿下在这寂静的深夜莅临本寺,有何贵干?”镜玉问道。
宋景齐微微一笑,语气轻松地回答:“本王听闻,罗勇侯府的小侯爷赵时宴对师父您仰慕已久,渴望成为您的内门弟子,与本王同为师兄弟。然而师父您收徒向来慎重,因此他便随本王前来,希望师父能开恩,将他纳入门下。”说罢,他轻拍了拍赵时宴的肩膀,挑眉询问:“我说的可对?”
面对辰王的询问,赵时宴哪里敢有半分反驳,尽管心中暗自嘀咕,却也只得顺从地点头表示赞同。
华灯初上,华诃寺的夜色中,罗勇候的脸色阴沉如水,而镜玉老僧的目光则深不见底。尽管知晓宋景齐话语中的真假,他却选择了沉默。“王爷明鉴,贫僧早已闭门不纳弟子。”
“师父既已不再收徒,想来赵小侯爷必定是怀揣着对佛门的虔诚之心,连夜奔赴华诃寺。”宋景齐语气坚定,接着提议,“既然师父不再收徒,寺中其他高僧或许会接纳。不知师父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或许可以指引赵小侯爷一条明路。”
在这场博弈中,宋景齐显然不会轻易罢手,他似乎誓必要将赵时宴推向另一条道路。这让罗勇候不禁思索,一个在尘世享受尽了荣华富贵的贵族少爷,怎会心甘情愿地投身于清苦的修行生活呢?
镜玉沉吟良久,深知宋景齐一旦下定决心,便是皇帝也难以使其回心转意。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他只得勉强答应:“贫僧的师弟,镜心,近来正欲接纳弟子。”
这话一出,罗勇候几乎气结,但还未等他开口反驳,便听到宋景齐吩咐旁边的小沙弥:“夜已深,你去取来剃度受戒所需之物。镜心师叔想必已经安歇,原本欲拜入师父门下的赵小侯爷,不妨由师父代替镜心师叔为你剃发,也算是圆了你的一番心愿。”
听闻要剃度,赵时宴急忙跑到父亲身边,拉着他的手,急切地说:“父亲,我不想出家,我不想成为和尚。”
宋景齐目光闪烁,似笑非笑地反问:“赵小侯爷这是何言哉?若非真心向佛,又何必断绝与衡国公府的婚约?难道小侯爷忘了自己当初的承诺?如今到了华诃寺,莫非是想食言?”
罗勇候紧紧握住儿子的手,面露哀求之色,“王爷,此事乃我罗勇侯府之过,还请王爷宽恕这无知的孩儿。明日一早,老臣必将带着这逆子前往衡国公府,亲自赔罪。”
在那双深邃如黑曜石般的眼眸中,一丝寒光忽地掠过。
“你以为赔个不是就能了事?”他轻蔑地冷哼,声音中满是不屑,“侯爷,你最好想清楚。离开家门的人或许还有机会回头,但一旦踏入宫中,失去了自身清白,这一生便算是毁了。”
罗勇候怒目而视,心知对方正用威胁逼迫他就范。面对宋景齐这种言出必行的人,他不敢拿儿子赵时宴的未来作赌注。
“时宴,你就在寺中好好静思悔过吧。等你有所觉悟,父亲再来接你回家。”
话音落下,罗勇候心中不忍,投给赵时宴最后一瞥,随即挥袖快步离开了大殿。
赵时宴欲追出,却被杜康生生截住去路。
原本被打破宁静的后院,如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一名男子正翻阅着手中的书卷,突然放下,抬眼望去。他的面容宛如在寒冷河流中沉浸了千年,美得让人心动魄摇。当他垂下眼帘,那浓密而修长的睫毛犹如迷魂之蝶轻扇,每一次眨眼间都足以令人迷失方向。
只听见他语调轻柔,缓缓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口中轻声说道:“施杰,你回来了。”
深夜的宅院,门前的施杰突然一顿,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迈步入室,对面前的男子简短回应:“正是。”
“院子里,是不是出了点岔子?”房间内的声音追问。
回想起刚才在庭院大门外目睹的场景,施杰心中一凛。他躲在门后,虽隐蔽,却被那辰王目光所及。那一瞥,宛如冰水从头浇下,冷意透骨,令他难以忘却,直至此刻,背脊仍感寒意。
“禀告世子,是关于罗勇候家的赵小侯爷。不知何故触怒了辰王,辰王竟要求镜玉方丈收其为徒。但镜玉方丈早已闭门不收,于是辰王又令其推荐一位高僧。无奈之下,镜玉方丈只得代师叔镜心大师收下了他。”
“然而,事情并未因此结束。辰王坚持要镜玉方丈亲自为赵小侯爷剃度,以圆满其入门之愿。罗勇候气愤至极,却遭辰王逼迫,最终愤然离去。”
世子闻言,眼角带笑:“受了辰王的威胁?我很好奇,究竟是何种威胁,能迫使罗勇候舍得独子削发为僧?”
施杰看着世子含笑的神情,心中生出疑惑。他所说的事并无可笑之处,不知世子为何显得如此愉悦。
“辰王明言,出家后还有还俗之日,但若入宫被净身,那便是一生尽毁。”
在月色如洗的夜晚,清华站在窗边,他的面容宛如夜空中明亮的月亮,清冷而纯净,仿佛初生婴儿般未被尘世污染。然而,此刻他那双原本含笑的眼眸却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取而代之的是深邃而冷漠的目光。
“嗯,你的话似乎有些道理。”清华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世子竟然赞同辰王的话,真是让人意外。虽然他是国之亲王,但怎能轻易地就让一个侯府的公子剃发为僧?即使那赵小侯爷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我还是觉得辰王的做法过于极端。”一名仆人跪在地上,颤抖着表达自己的不满。
清华转过身来,他修长的身姿在月光下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霜色的衣袍随风轻轻摆动。他淡淡地瞥了那仆人一眼,那冰冷的目光让仆人心中惊恐万分。
“施杰,有些话可以随意说,但有些话却不能轻易出口。”清华的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是敲打在仆人的心上。
仆人意识到自己触犯了禁忌,慌忙跪下,颤声说道:“请世子恕罪,我一时冲动,口无遮拦,还请世子责罚。”
清华沉默片刻,然后缓缓说道:“既然你心神不宁,那就抄写清心咒千遍,直到你的心彻底平静下来为止。”
“是,世子。”仆人低头应诺,心中充满了悔意。
夜深了,清华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望着远方的星空,心中的波澜不惊。而那个仆人则在寂静的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地抄写着清心咒,试图平息自己内心的动荡。
深夜笼罩着王府,星辰黯淡无光。宋景齐步履蹒跚地归来,已是连续第二日的丑时尾声。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不曾洗漱,便一头栽倒于床榻之上,沉沉入梦乡,直至阳光高照,午时已过,仍未有苏醒之意。
柳梅与柳瑶,两名年岁相仿,容颜尚存稚气之美的近侍,在外焦急徘徊。他们望着高悬的太阳,又望望静寂无声的内室,内心急如焚丝,却束手无策,只能在门外来回踱步。
杨涛和杨景,另外两位忠诚的近侍,已在寝殿外守候良久,期盼着主子的出现。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杨景,性格较为沉稳的一位,轻手轻脚推开了寝室的门。见到柳瑶和柳梅两人满脸的焦虑,便知他们未曾前去唤醒主人。
他们深知王爷的脾气,那些不知底细的人或许不懂,但他们这些日夜伺候在侧的近侍怎会不知晓?除非王爷自醒,否则若是有人胆敢惊扰了他的梦,轻则数日遭受冷眼,重则被丢入湖中浸泡,或是被吊于树上受风吹日晒。
因此,四人谁也不敢贸然去唤醒沉睡中的他。
但无奈之下,杨景只得深吸一口气,用尽生平最柔和的声音,轻声呼唤:“王爷,时辰已过正午,午膳备妥,是时候起床用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