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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

美人心事 胤伊 2024-05-14 23:54
第二天,申时一刻,御书房内。
春光藏匿于小阁之中,白昼在闲窗下悄然消磨。深邃幽远的画堂内,篆香缓缓燃尽,日影斜挂帘钩。我亲手栽种的江梅盛开得更加艳丽,又何须临水登楼去寻觅?孤寂无人的角落,宛如诗人何逊在扬州的寥落。
“韵胜难堪雨藉,不耐风揉。”我心绪难平,不知是谁家的横笛,吹动起我心中的浓愁。别恨香消玉减,须知一切美好终难留。言语难以表达的苦楚,在这良宵淡月之下,疏影依旧透着风流。
沈璟细细端详着手中的几行小楷,不禁生出再三品味的雅兴。“好一句‘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啊。”他赞叹道,“小喜子,这真是陆家二小姐随手挥洒的吗?非是抄录他人的?”
“奴才不敢妄言。”小喜子的回答依旧简洁如初,“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字迹确是陆元静小姐练字时的真迹。”
“这字写得倒是颇有风范,不似十几岁少女之手,倒像是那些常上奏折烦扰朕的大儒们。”沈璟评价道,“笔势流畅,一气呵成,毫无生涩之感,可见她心中早已有了成竹。即便是默写,单看这字迹,这选题,也足以见得此女子颇具悟性,才华横溢。”
“还有其他发现吗?”看过元静的字后,沈璟心中多了一丝惊讶。他原以为女子的闲情,多半带着脂粉之气,却不想竟有如此清新脱俗的小楷。这份小小的惊奇,让他对元静的才情,不免生出了几分期待。
陆元静小姐,三年来未曾涉足诗会或书画社,亦无传诵的佳作。沈璟颇感诧异,陆尚书口中的她,似乎应是文采飞扬之人,怎得连一幅拿得出手的作品都无?
他心中涌起一丝惋惜,那首词曾让他心生共鸣,触动了他深处的情感,仿佛与“疏影尚风流”有了某种神秘的连接。他暗自期待,或许小喜子能寻得其他证据,以证实自己的这份感动非虚。然而,希望落空,心头不免泛起几分萧索。
“主子,虽然关于陆元静小姐的‘才华横溢’之作未有所获,但奴才听闻了两则关于她的趣闻。”
“讲来听听!”
在一次普通的诗会上,元静小姐赠给振威将军的嫡长女,也就是她现在的二嫂,一副题有诗句的肖像画。这短短的交流,不久后便让两家定下了婚约。小喜子这样回忆道。
“那位振威将军的嫡长女,难道就是当年太后想许配给信义王的‘将门虎女’?”有人好奇地问。
“没错,正是那位郑照洁,她有着父亲的风范,嫉恶如仇,曾在街头痛打纨绔子弟,因此被人们称为‘虎女’。”小喜子回答。
“这倒是有趣了,当年母后因为郑照洁的名声,曾想把她许配给我那个才华横溢的王兄。太后也曾试探过振威将军,但后来她们与陆家定了亲,母后才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与元静小姐有关。”有人惊讶地说。
“只是几句话的时间,一副小画就让那位曾经用诗骂尽天下有钱人家的郑‘虎女’嫁给了当今最擅长与金银打交道的陆家?那这个陆元静小姐真是了不起啊!”有人赞叹。
沈璟一时也被这个消息震惊,他反复思考,不禁问道:“难道是郑家先提出的吗?”
小喜子恭声答道:“主子,确是郑家先向陆家夫人发出了邀请,请她带着孩子们来赏花。”
主子微微一笑,颇感兴趣地细问:“哦?这倒挺有趣的。那位陆家的长女,似乎颇有主见呢。记得那时,她年纪尚轻吧?恐怕还未满十四。别的姑娘们正沉浸在初春的憧憬中,她却已借着深闺女子的聚会,为家中挑选起未来的嫂子了。”
接着,主子又道:“听闻自从陆承明成婚之后,便一心向上,夫妻之间情深意浓;陆家亦是父慈子孝,三代同堂,其乐融融。”
小喜子再次恭敬地回答:“主子说得不错。据奴才所知,当年陆小姐确实未满十四岁;至于陆家,也确实是和和美美的一家。”
“听闻了两件事,何不将另一件一并道来?”
“诚然。自陆元静小姐八岁起,每逢陆家布施之际,她常将自己扮作丫鬟或小厮,同往。亲自分发粥食,递送药物。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与乞丐,只要肯付出劳动,元静小姐便会将他们安置于府中或别院。”
“难道真是她亲手分发粥食,亲力亲为?”
“正是她亲力亲为。”
“所有无依的孤儿乞丐,都予以收容?”
“并非如此。”有人低声议论,传闻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便是要与元静小姐单独对话,回答她的几个问题。
“哦?究竟是些什么问题呢?”有人好奇地追问。
“每一次的问题都迥然不同。”传来了这样的答复。
沈璟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他的表情难以捉摸,既非喜悦也非忧愁,最终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声:“你可以退下了。”
小喜子公公离去时,如同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待御书房内只剩沈璟独自一人,他望着窗外,长叹一声。今日所闻陆元静之言,与他所想大相径庭。原以为她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官家小姐,如今却发现她心地善良,聪明伶俐,且懂得识人。这让沈璟心情沉重,并非因为陆元静与他想象中不同,而是因为她让他看到了自己的错误。
沈璟凝视着京城,似乎想将一切看得更清楚。作为帝王,他的心智必须比常人更为缜密,这是他作为高位者所必备的能力。过去,他曾凭借这些能力为国家、朝堂做出了许多正确的决策。然而,关于陆元静的事,他承认自己在三年前犯了错。若当时他能更认真地了解这个女子,就不会草率地用“丑”字来囚禁她,因为用那句“醉话”对待她,显得自己如此肤浅,对她也太过残忍。
沈璟不愿承认自己的过错,因为他是君王,他不能犯错。一个人的错误,往往只需自己承担后果,但若是君王犯错,最可怕的结果是整个国家都要承担。尽管关于元静的事情,并不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但他确实犯了错,或许这是一个预警。这使沈璟不断反思自己,希望在这件事上没有犯下太大的错误。
经过长时间的思考,沈璟仔细回顾了近几年所做的重大决策,几乎想起了未登基时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然而,他仍未发现自己有明显的过失,这让他渐渐放下心来。
在如今的曌国,繁荣与富足已超越了往昔的年代,这恰是沈璟深信不疑的根基。历代贤君皆以勤政爱民为表征,然而,并非每位表面如此的君主都能成为真正的贤君。天下犹如一面镜子,透过其繁荣或衰败映照出君王的才干。
自登基之日起,沈璟便将心志投注于天下,不敢有丝毫懈怠,立誓成就一代明君之业。他为了心中所追求的“明君梦”,不懈努力,多年来,他确实取得了不俗的成绩,或许,他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因此越发信任自己的判断。然而,陆元静的一番话,却让他意识到自己渐露的自负。虽然不愿承认错误,但沈璟还是勇敢地承认了。他决定重新审视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加坚强,改正错误远比一味固执己见要好得多。既然犯了错,就要勇于改正。
同时,他也意识到应该时常进行自我反省。这便是沈璟的感悟。
而在陆府,元静小姐的闺房内,云舒一字一顿地念着纸上的文字:“激水支疾,至于漂石者,势也。”她恨不得用目光穿透这些字句,深入其内涵。
近日来,我家小姐似乎心有所系,往日里喜爱的绘画、与三小姐四小姐的棋局闲谈,皆已放置一旁。空闲之际,她便埋首于书案,笔耕不辍。然而,所练之字非昔日那些婉约的诗词歌赋,而是几个特定的字句,反复书写,彷佛其中蕴藏着深意。我不禁暗自揣测,这几个字究有何玄机?
终于,好奇心驱使我脱口而出:“这几个字何解?”问罢,我不由得轻挠额际,目光时而落在正洗手的小姐身上,时而转向侍立一旁的云浅。我的双眼,闪烁着求知的光芒,却似被无视。见她们二人未有解释之意,我便悻悻然整理起桌上文房四宝,面上装作漠不关心,眼角却不时瞥向那纸上的字迹。我那如百爪挠心的焦躁模样,引得元静等人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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