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若溪一早就心神不宁的坐在树干上,眼睛从未离开过前殿。那是朝议所在,这威严的地方今天也洋溢着喜气。自打卫青、霍去病漠北之战归来,整个未央宫都跟着晴朗了起来。
枝头飞来了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它通体呈黑色,尾翼下藏着一抹红,下颌有一片掌心大小的黄色,短小翠绿色的喙一张一合,旁若无人的停落在汪若溪手边尺许的枝桠上,叽叽喳喳欢快的叫着,仿佛它也在为今天这个盛大的日子欢歌。汪若溪轻笑凝视着它,它也似回礼似的用喙错落有致的啄着树枝,像极了谢恩的大臣们。
看到这鸟,想象力丰富的汪若溪就想到了此刻正在接受赐封的霍去病,简直和这鸟的动态一模一样。只可惜这里没有手机,要不然自己一定拍下来给霍去病看看。
正自娱自乐之际,树下的春梅急匆匆跑来大叫道:“小主,霍将军加封大司马,赏一万七千六百户,位同大将军齐。”树上的鸟儿被春梅一声大叫早吓得飞上天,汪若溪撅嘴瞪着春梅,没好气地说道:“你个死春梅想吓死我呀,好好的鸟儿都被你吓走了。他霍去病加官进爵跟我有何干系。”嘴上虽然尖刻地说着,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欣喜若狂,抿嘴轻笑。
春梅嘟着嘴,嘴里小声说道:“真是吃力不讨好,哎…”汪若溪一跃从树上跳下,揪住春梅的耳朵,嬉问道:“还敢顶嘴,看我不把你耳朵揪下来今晚好给霍将军做下酒菜。”春梅侧着头,连连摆手告饶。
话说这宫里,能说上几句真心话的,还真找不到几人。这几年春梅一直在她身边侍奉,她也待春梅如亲姐妹,无聊就和她斗嘴打闹,好几次还差点被女官责罚。
春梅摸着被汪若溪揪的发红的耳朵,心有不甘地继续说道:“小主就是喜欢装聋作哑,明明在乎霍爷却假装不在乎,就像之前在乎皇上一样。刚才听前殿来的小太监还说霍爷在朝议上提起了小主您呢。”
汪若溪横脸瞪向春梅,捧起她那肉嘟嘟的脸,轻抚耳畔,道:“刚才揪疼没有?”春梅摇摇头,汪若溪继续道:“就你这鬼丫头知道我的心事,都快赶上我肚子里的蛔虫了。你刚才说霍爷在朝议上提我干嘛?”
春梅早就料到她有这么一问,侧头故卖关子道:“小主不在乎,我就没多问。”
若溪气得两眼直翻,怪异地轻笑两声,拽着春梅的胳膊,柔声讨好道:“你不是不想呆在宫里嘛,到时候如果我嫁给霍爷,就把你带过去。如果不想就当是我从没说过。”对付春梅她还是有一套的,春梅眼睛一亮,来了精神,反过来央求道:“我生是小主的人,死是小主的鬼。只要让我跟着你,做什么都行。”
汪若溪斜眼看着她,愣了一愣,转而笑着说道:“谁要你做我的鬼呀。好了好了,快告诉我你都听到了什么了?”
春梅这几年跟着汪若溪倒是学了不少,首先遇事不惊的态度就有几分像她主子。当下不急不缓地道:“霍爷说不要加官进爵,只要你就够了。”
虽然这里只有她主仆二人,但汪若溪还是羞的满面通红。春梅一脸狂喜地望着羞红脸的主子傻笑不停,喜悦弥漫整个长安城。谁都知道年少的霍去病不仅加封大司马,而且还要娶亲了,听说姑娘还是皇宫里的佳人美眷。
朝堂上,刘彻正襟危坐,虽然脸色还有些煞白,偶尔还会掩口轻咳,但仍不失皇家威严。下首的霍去病正跪地接受赐封,苏文正在宣读诏令敕封:皇帝诏曰,骠骑将军去病率师,躬将所获匈奴之士,约轻赍,绝大幕,涉获章渠,以诛比车耆,转击左大将,斩获旗鼓,历涉离侯。济弓闾,获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禅於姑衍,登临翰海。执虏获七万有四百四十三级,师率减什三,取食於敌,逴行殊远而粮不绝,以五千八百户益封骠骑将军加封大司马职。
大将军卫青和属下卒将都没有得到封赏。而跟随霍去病的赵破奴封为从骠候,杨超封义阳侯、有琴巽封众利侯,各食邑一千二百户,以下校尉敢得旗者益封关内侯,食邑二百户,官吏卒者皆有封赏。刘彻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疑心也越来越重,想藉此制衡卫氏的势力。
霍去病等人谢恩,众将入列。唯独霍去病还跪地不起,刘彻皱眉问道:“大司马对朕的赐封难道不满?”
霍去病叩首在地,也不抬头,低声说道:“臣还有一事,望皇上应允。”
刘彻已经猜出七八分了,微微一愣,旋即转笑,道:“大司马是想要朕给你赐婚吧。朕深知你二人经历生死,情投意合,准。”
霍去病大喜,谢恩起身。朝堂之上贺喜之声顿时响彻整个未央宫,就连平日不曾见到的飞鸟也盘旋鸣叫,仿若也为他们欢喜鼓舞。消息很快传至昭阳殿,汪若溪不喜反忧,虽然自己已经觅得归宿,以后可以双宿双栖,但是世事总是不尽如意。
退朝后,刘彻退居宣室殿。太医来回穿梭,刘彻咳喘不止。刚躺下休息,就听到门外有细簇的说话声。苏文轻声道:“众利侯还是请回吧,皇上刚躺下。”
有琴巽重重点头,转身离去。走了没几步,又掉转头道:“苏公公,皇上醒了,把简书交给他。”苏文接过简书,凝视有琴巽良久,才轻嗯一声,转身进了内室。
昭阳殿里一片祥和喜悦,春梅正张罗着给汪若溪做嫁衣,她说一定要让汪若溪穿上她亲手做的嫁衣去霍府。有琴巽一路低头,步履沉重。从宣室殿到昭阳殿千尺许的路途,似乎相隔千山万水,每一步都让他费上好大一股子力气,好不容易到了昭阳殿。听见屋里主仆二人满心喜悦地谈着婚嫁之事,他无限黯然神伤。本想着就此离开,不再打扰汪若溪,却又不甘就此诀别。
轻微的脚步声惊动了一心等待情郎的汪若溪,她蹦跳着起身相迎,口中还嗔怪道:“美酒当歌难道还记得我?”自顾自地埋头向前,一个不慎和进门的有琴巽撞个满怀。有琴巽凝目对视,她还是那么美不胜收,脸上随着也泛起一丝浅笑,忽地意识到今昔不同往日了,慌乱地放开若溪,尴尬地笑道:“小心点!”
汪若溪吐了吐舌头,皱着鼻头,半晌才悠悠道:“巽哥哥,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
有琴巽心头一紧,眉头微皱,转瞬舒展开来,强自笑道:“你以为是四弟。”一提到霍去病,鬼灵精怪的汪若溪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扭捏作态,双颊绯红。两人僵立良久,从不会说笑的有琴巽笑道:“怎么?不是四弟还不让进你的昭阳殿不成。”
汪若溪回过神,连连摆手,尴尬笑道:“谁来都可以挡在门外,巽哥哥来了,若溪岂有拒之门外之理。”两人仍旧一前一后进入内室,有琴巽也习惯性的和她拉开了距离,永远都是那么个不近不远的距离。有琴巽一路盯着汪若溪的背影,直至落座还未曾有离开。
春梅轻咳一声,有琴巽才如梦初醒般的收回目光。若溪轻柔笑道:“巽哥哥益封众利侯,小妹在此恭获哥哥。大婚在即,若溪还请哥哥来为我们主婚,不知巽哥哥意下如何?”
汪若溪光顾着自己的婚事,似乎忘记了有琴巽的心思。悲伤喜悦孤独无望各种翻涌,有琴巽下意识地长吸口气,尽量让自己平复下来。心里一千句对不起,他不能应汪若溪的要求去见证她和四弟的婚礼,即将离开的思绪让他勉强一笑,那笑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要多孤独有多孤独,望着汪若溪道:“恐怕我到时候来不了了,今天是来跟你和四弟告别的。”
汪若溪一怔,愣了半晌方才一脸茫然地问道:“大哥要去哪儿?”
有琴巽负手而立,道:“如今匈奴已破,我无负列祖列宗。我习惯了无拘无束的日子,在这长安始终是呆不住的,所以我约了乌竺大哥云游四海。”
汪若溪失落地一瞥有琴巽,转而化为轻柔浅笑,从身后揽腰抱住他,闭上眼尽享此刻的温馨。昭阳殿转角处一双眼睛恰巧看到了这一幕,本想着冲出去,转而想想,只是无奈一笑。若溪用力嗅着有琴巽身上那股连霍去病和武帝都没有的味道,这是一种安全的味道,一种无与伦比的温馨味道,一种被万千宠爱包裹的味道。片刻,沉醉其中的汪若溪淡淡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全部放在我身上,接受皇上的赐封是为了我,来长安城是为了我,请战漠北还是为了我。这一生我无以为报,只求你能真真正正地为自己活一次。在这里我无亲无故,只有你最疼我,像是邻家大哥哥一样。而我却令你一次又一次的伤痛欲绝,实在是该死…”
有琴巽始终未转身,沉着脸,声音有些沙哑道:“以后我不在你身边,就由四弟来保护你,照顾你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走了,你和四弟多保重。”
矗立在暗处的大司马霍去病眼看着有琴巽决绝地离开,心里黯然神伤,目送大哥离去,被这离别之情所感,眼里竟也滴落几滴泪滴。想他堂堂的大司马流眼泪,要是传了出去一定没几人相信。
若溪泣不成声,捂面走进内室卧房,吩咐春梅谁都不要打扰她,想一个人静静。霍去病也未进去哄哄,转身离开了。
武帝醒来,苏文递过有琴巽的简书。上面密密麻麻书写了几行字,书说:臣蒙皇上抬爱,加官进爵,本应报效朝廷,奈经漠北一役,臣顿感力不从心,遂萌生有生之年周游列国,行药布施,为吾皇尽绵薄之力。
繁华热闹的长安街上,川流不息的行人和熙熙攘攘的商贾。夕阳斜照,拉长了他的影子,让这个昔日的英雄人物更加地孤独,茫茫人海谁又会在意一个落寞的孤影呢?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未央宫,策马扬鞭,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