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家村虽然坐落在黎城市郊,但夜晚的街道总是静得出奇,尤其是远离市中心的东倩区域,夜色中更显得一片漆黑。偶尔,稀疏的院落里传来的狗叫声打破了这沉默的夜空。
谢家的长子谢天远,谢兰的父亲,此刻正坐在自家的屋内,沉思地抽着烟。烟雾缭绕在空气中,缓缓上升,渐渐蔓延至房间内布满淡蓝花纹的天花板。这房间虽归他所有,但实际上,是整个谢家六口人的居住地。屋内设有一张大炕,地上放着一座老式的大立柜和两个沙发。厨房与这间屋子只隔着一堵墙。
距离谢勇在大水洼里的事件已过去大半天,谢奶奶的状况也好转了许多,脸色逐渐恢复了一些血色。尽管如此,她依旧躺在炕上,没有多余的力气来管理家中的其他事务。
谢兰的母亲,也就是谢天远的妻子,杨雪,正关切地询问谢奶奶:“妈,您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什么?”杨雪虽为这个家的儿媳,但她对待婆婆的关怀丝毫不亚于对待自己的亲生母亲。在她心里,婆婆就是自己的母亲。
杨雪是在二十四岁那年嫁给谢天远的。那时,谢天远比她大五岁。在遇见谢天远之前,杨雪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她的父亲在她九岁那年不幸自尽,据说是因为巨大的精神打击。而在她二十二岁时,她又失去了母亲。
杨雪的经历使她成为了一个坚强而值得怜悯的女人。这些经历,加上她本就一哲的性格,造就了她外表虽娇小玲珑,却行事果断且锐利的特质。她的心地善良,令谢奶奶的晚年生活过得无比幸福。
谢家有一个优秀的儿媳妇,这几乎成了东倩居民的共识。杨雪以自己的行动树立了谢家好儿媳妇的美誉。
此刻,谢奶奶虽然眼睛微闭,但眼皮下的微微闪烁表明她并未入睡。听到儿媳妇的呼唤,她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杨雪那亲切的面孔。她特别喜爱这张面孔,它对她来说如同自己的女儿一般。她知道,杨雪每天在黎城市内一个名为灯泡厂的企业工作,与自己的儿子谢天远一样,每月能挣得三十八块六毛的工资,在当时的社会中,这已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收入。
谢奶奶自己没有任何收入,唯一的经济来源是村上大队部给的丈夫去世补助。她四十几岁时就守寡了。记得那一天,当地机关要求村里出一批人力前往战场,她的丈夫就在其中。但不幸的是,谢奶奶苦苦等待,却再也没能等到丈夫的归来。
丈夫去世了
谢奶奶在失去丈夫后,孤身一人前往倩家村的大队部,寻求答案。那里的官员无法解决她的问题,建议她前往远在几十里外的民营子村的大队综合总部。谢奶奶二话不说,不顾艰难险阻,只为寻求一个公正的说法。她在天还未亮的凌晨三点出发,反复往返于这两个地方。有一次,她甚至在路上遇到大雨,瘦弱的身躯几乎被洪水冲走。
凭借着顽强的意志,谢奶奶不仅为丈夫的死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还为谢家争取到了一些救济款,同时也赢得了“烈属”这一光荣称号。毕竟,为了公正和荣誉而奋斗,总是值得自豪和尊敬的。
每当想起谢家的历经,谢奶奶心中总有一种难以言述的感觉。但每次看到儿媳妇杨雪,她波澜起伏的内心就会获得一丝平静。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不幸中的幸运吧。
望着眼前的杨雪,谢奶奶的视线不自觉地转移到了大炕另一边的谢勇身上。谢勇正无忧无虑地沉睡,显然是白天过量的运动让他疲惫。看着这个白天让自己气得晕倒的孙子,谢奶奶心中不禁充满了对他未来的担忧。
“唉!”谢奶奶发出了一声深沉的叹息。
杨雪察觉到谢奶奶的忧虑,便关切地问道:“妈,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还感到不舒服?”
谢奶奶点了点头,向杨雪微笑,却夹杂着无奈:“小雪啊,家里添了这么一个让人操心的孩子,我怎么可能感到舒服呢?”
杨雪察觉到谢奶奶的叹息似乎与谢勇有关,她转头看向正沉睡的儿子,认真地向谢奶奶道歉:“妈,都是我平时太宠着他了。”
谢奶奶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无奈:“小雪,你其实并没有特别宠着他。他每次犯错,你和员林不是总是严厉的吗?但我看这孩子天生就难以管教。”
杨雪听后,脸上也浮现出担忧。谢奶奶的忧虑更甚,她顿了顿,继续说:“也不知道这孩子将来能找到怎样的媳妇。要是能找个像你这样的好媳妇,他还有救。但要是找个跟他一样的……那咱谢家就……”她话未说完,但意味深长。
为了缓解这沉重的气氛,杨雪换上笑脸,试图打破谢奶奶的忧心:“妈,您就别太担心了。将来的事还早着呢。我先去给您准备些饭吧。”
说完,杨雪快步走向厨房。那时的倩家村,每家的燃料都是自己备的煤泥,用火炉烹饪。甚至在屋内,也备有一个小火炉,谢兰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在火炉上烤花生豆。
杨雪迅速添了火,开始准备给谢奶奶热饭。她知道谢奶奶的牙齿不太好,特意将饭菜加热得更长时间一些,以便谢奶奶更容易食用。
在杨雪细心的照料下,谢奶奶享用了一顿令她舒心的晚餐。饭后,她在家中的炕头上抽起了自己的大烟袋。尽管她自己抽得很过瘾,但她还是忍不住批评了正在沙发上抽烟卷的儿子谢天远。谢奶奶看着屋内烟雾弥漫,不满地嘟囔:“天远,你也知道小雪的肺不好,能不能少抽点?”
杨雪自小因为承担家中大部分体力活,长期劳累导致了肺部受损,还患上了难以治愈的支气管扩张病。一旦过度劳累或情绪激动,她就会出现咯血的症状,情况十分严重。
平时,谢天远因为妻子的病情,抽烟时总是躲到屋外,以免烟雾伤害到杨雪。但今天因为儿子谢勇的事情,他一时忘记了这点,一直在屋内抽烟。听到母亲的提醒,他这才醒悟,立刻掐灭烟头,起身忙着驱散烟雾。
谢天远是一个老实厚道的中年男人,一生中有着三个性格迥异的孩子。老大谢勇自懂事以来就总是叛逆,让他头疼不已;老二谢欣性格文静;而老三谢兰虽然乖巧可爱,但年纪尚小,对世事尚未有所了解。
谢天远的人生充满了起伏和感慨。他在十几岁时就失去了父亲,而他的一个哥哥参军后被分配到黎城市内的化工厂工作,并在市内安家。姐姐则嫁到了河北省的廊坊市,近几年她不幸患上了眼疾。
谢天远年轻时在省城的一所机械制造技校读书,毕业后被分配到西安的一家大型企业工作,那是一家专门生产飞机零件的单位。他在美丽的西安度过了青春岁月,但当家里来信告知他家里安排了相亲,且老母亲需要照顾时,他矛盾却又无奈地选择了回家。为了母亲的一丝微笑,他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和理想。
回到黎城后,谢天远在倩家村的东倩地区安家,并最终被分配到市内的原动汽配厂工作。他的人生轨迹,因家庭责任而发生了巨大转变。
现在,谢天远一边驱散屋内的烟雾,一边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他为那个曾经充满朝气的自己感到骄傲,同时也为现在这个日夜为家庭操劳的自己感到忧虑。他的浓眉紧锁在弥漫的烟雾中,眼中闪烁着无数往事的光辉,仿佛在那深邃的眼眸中蕴藏着无尽的故事。
“已经散了,还扇乎什么?”谢奶奶的声音温和而坚定,打破了屋内的沉默。她看着儿子谢天远那恍惚的眼神,不禁轻声提醒。
“哦,是的,知道了。”谢天远的神情猛然一震,仿佛从迷雾缭绕的梦境中惊醒。他走到炕沿,轻声对谢奶奶说:“妈,天色不早了,请您休息吧。”
此时,杨雪从外头忙碌归来,听到丈夫催促母亲就寝,她轻声说道:“要是咱家也有个电视就好了。这样晚上咱妈也有些娱乐。”
话音刚落,谢勇突然从梦中惊醒,他仿佛被一股不可见的力量驱使,猛地从被窝中跳起,光着腿,激动地说:“妈,你知道吗,老牛家后院那台电视,简直热闹极了。他们家多么幸福啊。”
“哥,你总是羡慕别人。”谢兰的声音从被窝中传来,带着一丝淡淡的责备。她探出头来,眼神中透露出对哥哥的不满。
“哎呀,你们这是在大半夜里闹哪样?”谢欣,谢兰的姐姐,语气中带着惊讶和疲惫。她比谢兰大两岁,一个文静优雅的女孩,原本沉浸在温暖的梦境中,此刻被家人的喧闹惊醒。她揉着朦胧的双眼,眼神迷离而无奈。
看着三个孩子一个接一个地醒来,谢天远不禁用严厉的口吻训斥:“都几点了,还不快睡!别再胡言乱语了。”
两个女孩听到父亲的斥责,顿时吐了吐舌头,调皮地将头缩回被窝,只有谢勇反应稍慢。他虽然退回被窝,但仍不甘心地嘀咕:“一提到别人家的好处,你们就不愿听。”说着,他的头偏向谢兰的方向,半真半假地补充道:“特别是你,小丫头,竟敢跟哥哥顶嘴。”
“妈,哥哥他太坏了。”谢兰带着一丝委屈,小声向母亲杨雪报告。
“行了,行了,都睡觉去吧。”杨雪一边安抚着孩子们,一边轻声承诺:“不就是电视嘛,等过完年,妈妈就去买一台。”
“啊!!!”家中的每个人,包括谢奶奶、谢天远和三个孩子,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承诺,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相互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