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客人

在一个充满着时代气息的晚上，杨雪在家族的温暖怀抱中，意外地提出了购买电视的想法。这在当时的年代，无疑是一件引人注目的大事。尽管市面上的家电市场仅有九英寸和十二英寸的小黑白电视，价格在二百至四百元之间，但对于谢家而言，这无疑是一笔遥不可及的巨款。
谢天远愣怔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带着几分惊讶和不解道：“小雪，你这是在孩子们面前胡言乱语吗？我们微薄的工资，怎可能负担得起电视呢？”
旁边的谢奶奶，放下了手中散发着浓郁烟草香味的大烟袋，眉头紧皱，不解地问道：“小雪啊，你这话听起来是不是太天方夜谭了些？”
杨雪微笑着，温柔却自信地回答：“妈，我什么时候讲过不切实际的话？今天单位里来了个消息，厂领导决定把我从车间的统计员岗位调到厂财会科工作。在财会科工作，我就有资格申请借款买电视了。到时候，我会按月分期偿还。过完年，我在财会科的工作也差不多稳定下来，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为家里添置一台电视。这样一来，不仅能满足孩子们的愿望，也能让您老人家晚上有些乐趣，不至于这么孤单。”
谢天远听罢，不禁露出惊喜之色：“真的吗？你要调到财会科了？这么好的消息，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杨雪平静地回答：“我今天才收到通知，明天才正式上任，本来打算明晚和你说的。”她一直是个谨慎而稳重的女人，无论是家庭还是工作，她对待每件事都极为认真和周到。
谢天远深知，尽管杨雪的工作地点变更了，她作为一名普通科员的工资并不会有太大的提升。但从那个喧闹不已的车间，被调到整洁且安静的科室，无疑预示着一种全新的生活体验，这本身就是值得庆祝的转变。
在这样的想法下，谢天远的脸上绽放出久违的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他那张被岁月磨砺过的黝黑面庞上，那些被烟雾熏染的黄色牙齿忽隐忽现。他脸上那密密麻麻的胡须仿佛也在这一刻随着他的笑容轻轻颤动。他转了几个圈，思索着该说些什么。想要鼓励妻子，却因为缺乏领导经验而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想要赞美她，又担心被母亲和孩子们取笑。最终，他终于开口，用那带着一丝笨拙但充满真诚的语调对杨雪说：“你，真不简单。”
谢奶奶的脸上也洋溢着难以言表的喜悦。那满脸的细小皱纹仿佛在这一刻都绽放出了灿烂的光芒。她笑得合不拢嘴，不断地对谢天远夸赞着自己的儿媳妇：“看吧，看吧，我平时就跟雷大娘说过，我们家的小雪有能力，看吧，我说对了吧。”
“说对了，说对了。”谢天远连连点头，脸上满是自豪。三个孩子也早已失去了睡意，尤其是谢勇，他听说家里即将拥有电视，激动得双手不住摩擦，兴奋地呼喊：“太好了，太好了，我们家要有电视了！”
在那个被喜悦气氛弥漫的夜晚，谢欣和谢兰在温暖的被窝里欢笑着，小手不停地拍打，他们的嘴角弯起，绽放着纯真的笑容。整个谢家的小屋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欢乐所充满，好像连墙壁和屋顶都在这欢笑中轻轻颤动。
这幕场景，多年后在谢兰的记忆中仍然深深铭刻。她永远不会忘记童年记忆中那来自家园的笑声，那笑声纯真无邪，简单而又质朴，充满了无忧无虑的开怀。与后来谢家复杂多变的生活相比，这些瞬间显得更加珍贵，令人留恋。
三年转瞬即逝。
时间匆匆流逝，又是一个暑假。这个假期对谢兰来说意义非凡，因为开学后，她即将踏入小学的大门。在此期间，杨雪在工作之余，也忙碌着为谢兰即将开始的学习生活做准备。
与此同时，谢勇也即将迎来人生的另一个转折点，进入中学的学习阶段。那个曾经与他一同在大水洼里嬉戏的张晓明，虽然已经转学到黎城市，但仍常来谢家与谢勇玩耍。张晓明的每一言一行，不仅体现了他勤奋、善良的品质，也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着谢勇的成长。在过去三年中，谢勇不仅改掉了许多坏习惯，还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黎城市的重点中学——市第三中学。张晓明也考取了同一所学校，这意味着他们即将再次成为同校的学友。
尽管谢勇已经步入十三岁，但他对自家族根深蒂固的歧视心理仍未能完全摒弃。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份心理似乎愈加深重，时常在他心中掀起波澜。
一天黄昏，谢勇刚从张晓明家中玩耍归来，推开家门的瞬间，他愣住了。屋内沙发上坐着一对男女，他们看起来与自己的父母年纪相仿，着装干净大方，谈吐间透着一种儒雅的气质。
杨雪正在忙碌地为这两位客人倒茶，谢天远则热情地陪伴着。见到儿子进门，谢天远急忙介绍道：“小勇，快，过来叫舅舅、舅妈。”
谢勇虽然口中应声叫出“舅舅，舅妈”，但内心却充满了疑惑。他的记忆中，母亲杨雪那边的亲戚从未提及过舅舅舅妈的存在。
那位中年男士听了谢勇的叫声，不由感慨地说：“这就是小勇啊，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与此同时，那位中年女士也站起身来，走到谢勇身边，轻轻拍着他浓密黑发的头，亲切地笑着说：“小勇子，听你妈说你学习成绩不错，还考进了市第一中学，真是了不起呢。”
谢勇听到这些赞美的话语，感到有些窘迫。他微微低下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向父母求助的目光一掠，随即像一只小鹿般快步跑到了自家的园子里，去寻找正在那儿忙碌的谢奶奶。
谢奶奶正在园子的一个隐蔽角落里，忙着为屋里的客人摘取新鲜的黄瓜。这个园子虽然面积不大，但每到播种季节，它总能让谢奶奶忙个不停。每年的播种和收获几乎都是谢奶奶一人独自完成。园子里种植着简单的蔬菜——豆角、黄瓜、西红柿等，但到了盛夏，这些鲜艳的颜色总能将谢家的院子点缀得格外迷人。
谢勇走进园子，看到奶奶正提着篮子，一边摘着嫩绿的黄瓜，一边与围绕着她的两个妹妹玩耍。一个妹妹藏在奶奶身后玩着捉迷藏，另一个则在黄瓜架间穿梭，欢笑声随着夏日微风飘荡。
“奶奶，屋里的舅舅和舅妈，我好像从没见过。”谢勇好奇地询问。
奶奶一边忙着采摘，一边随口答道：“他们是你母亲的表兄弟和表嫂，原本居住在内蒙的天山，那是你母亲家族的老家。他们来黎城不过两年。你那舅妈，可是个非凡的人物呢。”
“为什么这么说？”谢勇的好奇心被勾起，特别是听到“了不起”这三个字，他的兴趣显得更加浓厚。
此时，谢奶奶已经将黄瓜摘得篮子几乎装满。她一边准备收工，一边缓缓转向屋内，目光在空中停留片刻，然后说道：“听你妈妈说，你那舅妈现在是红江路小学的党委书记。”
“红江路小学？”谢勇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张晓明的影子，那个从倩家村小学转学到那里的孩子，“还是党委书记？”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谢欣，正在一旁和妹妹嬉戏的，突然插嘴说：“哥哥，妈妈说，舅妈来这次是为了帮我们到红江路小学读书。”
“真的吗？”谢勇愣了一下，然后既像是在对妹妹们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们两个真是运气好。”
“妹妹们运气好，这是好事啊。”奶奶看着谢勇脸上那难以理解的表情，有些不解地强调道。
此时，谢勇的目光不自觉地在屋内那敞开的窗口和欢蹦乱跳的妹妹们之间游移。他的眼神闪烁不定，似乎隐藏着复杂的情感。
“好事，好事……”谢勇喃喃自语，心中却不知为何泛起了一股酸涩。那种感觉，即使是他自己，也难以清晰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