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翊摸了摸它的头,一时失笑,“用不着,你且先跟着我。”
柳莺如愿以偿的跟着周翊了,起初它还为了自己这具身体沾沾自喜,但很快,它又发现因为自己身体,周翊并不同它有多亲近。
每次它想偷摸拿周翊的剑时,都能被逮个正着。
它不懂,周翊不是已经接受它了吗,为什么还对它有所隔阂?
柳莺翻了翻捡来的记忆,终于发现了端倪——男女有别。
它还有诡物都是没有性别之分的,自然一开始没想到那么远。
这可把它愁坏了,半夜爬起来想去偷摸换个男人身体回来,这样周翊就让它接近了。
柳莺觉得自己想法天衣无缝,爬起来就往外走,阴影里的九哭偷偷告诉它,南面正好有几具刚死的尸体。
只是它这一过去,摸完所有尸体,面前找到个清秀少年,它还没来得及从女孩身体里出来,周翊从天而降,斩断了一条摸到它身后的巨蟒。
柳莺有点呆愣,周翊把它护在身后,等蛇彻底断气了才转身看着它。
“你是诡菩萨派来盯着我的?”
周翊眼神如刀,手中重剑钉住了藏在阴影里的九哭。
柳莺反应了好一会,才发现周翊嘴里的诡菩萨是指自己,它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
给周翊都看乐了,他不客气都笑出声,“怎么这么呆?”
这是骂人的意思,但奇异的,柳莺并没有从这话里听出辱骂的意味。
于是它问道:“你是在骂我吗?”
不懂就问,它认为这是自己良好的习惯。
周翊笑的更大声了,柳莺不解的歪头看他笑。
等周翊笑够了,他一抹眼角的泪,拍拍柳莺的头,“你和诡菩萨一点也不一样,呆呆的,你回去吧,我不会再回上良了,让诡菩萨放心。”
它并不放心,因为那把重剑还没毁掉,于是它攥住了周翊衣袖,学着人可怜巴巴的样子,“是我自己想跟着你的。”
这话没错,它想跟着周翊,看他为什么不和其他四个人一起留在上良,等它吞完这些领地,给他们一人分一块。
这下发问的成了周翊,他脸上笑意收敛,“为什么?”
柳莺有点茫然,但还是实话实说,“想知道你为什么离开上良,还有我想毁了你这把剑。”
它这话实在坦诚,而且没有一丁点恶意,周翊愣了好一会,才很轻的弯眼笑了,“你倒是坦诚,那你跟着吧,不过剑不能让你毁了。”
柳莺有点泄气,但转念一想,既然周翊能让它跟着,那长久下去,它一定能毁了这剑。
于是又高兴起来。
它又想到第一个问题,坚持不懈的追着周翊问:“你为什么要离开上良?”
周翊抬手扶了一把踩空的它,语气轻快,“和他们吵架了,觉得不舒服就跑了。”
杀意一闪而逝,因为不是对它的杀意,柳莺便也不在意。
周翊又垂眼看它,话语中带着戏谑:“你这么关心我,是为了诡菩萨问的还是你喜欢我?”
柳莺不解,继续问:“喜欢是什么?”
这问题让周翊愣了一下,然后他失笑,抬手弹了一下它的脑门。
柳莺抬手捂着额头,有点不可置信,明明没有杀意,为什么这么疼?
周翊收回手,笑的灿烂:“我也不知道…”
“哦…”柳莺决定,等下吃记忆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翻翻,看看别人记忆里的喜欢是什么。
“不过我看过话本子,”周翊的声音再次传来,柳莺转头,对上了周翊那双眼睛,映着碎光,有点晃眼,“喜欢大概就是两个人看对眼,然后成家生儿育女。”
“你个诡物纠结这些做什么?”周翊调侃它:“难不成诡物也通人情?”
柳莺被周翊眼中浮光晃得有点晕,它晕乎乎的摇头,诚实道:“不知道。”
周翊倒是洒脱,“不知道就不纠结,你们在地下没吃过人间的食物吧,我在游记里读过,这地方的焖饭很不错,带你去尝尝。”
柳莺被周翊带着到了最近的城镇,它吃着焖饭想起了自己目的,自己好像是要毁了剑来着,但下一刻,周秩塞了一杯井里冰镇过的酸梅汤给它。
它便又想,来日方长,往后再说。
周翊离开上良的时候是夏末,柳莺追着他跑了两个多月,附身女孩后又和周翊相处了两个多月,已过冬至。
周翊带着它在一个村子里住下,村子东边有一个废弃的房屋,里面除了柳莺喜欢的记忆还有能让它扩大领地的执念。
不过它没动手,因为前两天才吃过一处被土匪洗劫过的村子记忆,现在它还不饿。
听周翊说,他是来找他师父的一个隐居的至交好友。
昨晚下了一场雪,不大只能勉强盖住地皮,今早的太阳一出,地上的雪就化了。
周翊同它说过最北方大雪纷飞的模样,很冷但落下的雪足足能叠到齐腰深,这也是周翊从游记里看来得。
所以柳莺在看到雪化了的时候很不开心,它想,幽冥下也很冷,但不会下雪。
周翊看出了它这点不高兴,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窗台上捏了个小雪人,手艺不太好,鼻子眼睛全歪了。
柳莺伸手戳了戳那小雪人,“好丑。”
话是这么说,柳莺最后拿诡气维持住了小雪人周围温度。
但它离本体实在远,后继无力,小雪人还是在午饭前化成了一滩水。
柳莺揪过阴影里的诡物,捏成瓶子样,装着这雪水。
午饭后周翊带着它往村子后的山上走。
听村长说,那道人古怪,一个人住在半山腰,常和野兽猛虎为伴。
不过村子里有人生病去求道人,也能求得一副药。
顺着山路往上,柳莺凑到周翊耳边,悄声问道:“我们这是算闯进他的领地吗?”
柳莺的想法很简单,它在幽冥有块领地,其他东西敢来就会被它一口吞掉。
它领地意识很强的。
周翊别开头笑了一下,想了想才道:“你说的不错,所以等下我们一定要有规矩。”
周翊和它说过规矩,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当然这句被它反驳了,它说,它没性别的。
惹的周翊忍俊不禁。
一路往上,没遇到什么猛兽,他们看见了山岩间的屋子。
外圈用篱笆隔出院子,院子里很干净,搭着架子晒着几框草药。
有个干瘦的老头在院子里做奇怪动作。
周翊却敲了一下它的脑门,“是五禽戏,之前和你说过。”
柳莺捂着额头,泪眼汪汪的看着他,真奇怪,没有杀意却这么疼。
周翊拱手:“南嘉子之徒周翊求见前辈。”
柳莺学着周翊动作,但没说话。
篱笆院里的老头打完一套收势,才不紧不慢的来到篱笆门边,“周翊?”
老头目光扫了他们一圈,而后冷哼一声转身,“进来吧。”
柳莺被他看的不舒服,察觉到了一股对它极轻的杀意。
它歪了歪头,阴影里的九哭消失了。
他们跟着老头进了屋子,浓重的草药味扑鼻而来。
老头给他们拿了一条板凳,他自己搬了凳子坐在筛子前捡干草药,冷冰冰的问周翊:“你来做什么。”
周翊道:“晚辈为司南而来,想问您,司南是否要千人活祭才能引渡幽冥?”
柳莺听见熟悉的幽冥两字,便竖起耳朵细听。
老头直直朝它看了过来,“幽冥来的。”
是肯定的语气,柳莺有点茫然,自己学人的方式并无不对劲,这么一眼就能被看出来?
旁边的周翊颔首,“是,得了一些神通。”
老头垂下眼,话语里带着嘲讽,“天上哪会掉馅饼,你们这一脉真是胆大包天。”
他声音冷而干硬,“你猜的不错,幽冥是阴司,若没有那么多魂魄,拿什么撬开缝隙,能让你们干净利落的带东西上去?”
柳莺眨眼,恍然大悟,原来那天在幽冥下看见的天光是魂魄,难怪这么多记忆。
周翊沉默了,柳莺敏锐察觉到了他身上的杀意,不是对着它的。
这是第二次杀意,柳莺想上良五子也并不是亲密无间。
“敢问…”周翊声音干涩,他干咳一声,声音终于恢复正常,“前辈,如何能送不属于人间的东西回去?”
柳莺浑身僵住,猛的转头看周翊,还是没有杀意,但柳莺确信自己听懂了,周翊想把它们送回幽冥。
幽冥死寂,虽然有吃不完的记忆,但实在无聊,它才不要回去。
柳莺产生了微末的杀意。
同时那老头掀起眼皮看了过来,那种能把它看透的视线让它实在不舒服,往周翊身后躲了躲。
老头冷笑:“请神容易送神难,你们因果已成,契机不在你们这代…”
话音未落,老头吐出一口血,他摆手制止站起来的周翊动作,随手抹去,有点可惜的道:“老夫这药算是毁了。”
老头站起来,毫不客气的撵人,“你走吧,老夫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
周翊还想问什么,老头把他俩撵到门口关上了门。
周翊面无表情,瞧上去冷冰冰的。
情绪不太好,柳莺嗅到了杀意、悔意还有很多它不理解的感情。
人的感情果然很复杂,柳莺想了想,伸手拽了拽周翊。
周翊回过头看它,目光沉沉,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它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还是它问周翊没银子吃饭怎么办时,周翊说的话。
周翊眉眼弯了一下,露出个笑,冷硬的表情烟消云散,他抬手揉了揉柳莺的麻花辫,“你说的对。”
他们下山了,到山口,柳莺回头看了看山腰。
周秩转头,脸上带着惯常的笑容,“你不是很怕远山前辈吗?刚刚还一个劲的往我身后躲,现在怎么还依依不舍?”
柳莺一本正经的反驳他,“我不怕,就是他让我不舒服。”
周翊忍笑点头附和,“对,柳莺姑娘天不怕地不怕。”
“不是…”柳莺又指出周翊话语里的漏洞,“我和你说过,我怕菩萨的。”
周翊笑容淡了,他看着柳莺,“是我忘了,我同你道歉。”
道歉?
柳莺不明白,它没有生气,只是阐述和周翊说过的话,周翊也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道歉。
或许是它脸上疑惑太明显,周翊解释道:“是我没记住你的事,这不应该,我该给你道歉。”
“可是…”柳莺仍是不解,“你为什么要记得我的事?”
周翊哑然,好半晌才找回声音,“因为我们是知己。”
柳莺歪头:“需要记住知己的爱憎吗?”
周秩点头,语气认真:“知己交心,算是除了夫妻外最亲近的人,自然要记得知己的爱憎。”
“知己可以摸你的剑吗?”柳莺自从和周翊说过要毁了那把叫长鸣的剑,周翊就没让它摸过那把剑。
“可以。”
还没等柳莺再问出口,周翊又道:“不过只能给你看看,我的剑以后要送给我妻子的。”
柳莺想也不想,“那我做你妻子。”
它的想法很简单,周翊的剑会送给妻子,那它当周翊妻子就好了,这样能拿到剑还不用伤害周翊。
到现在,柳莺还是对拉它上来的五个人充满好感,他们拉它上来,一定是好人。
周翊愣住,好半晌才道,“妻子和知己是不同的,况且,你连知己都理解不了,能理解什么是喜欢吗?”
柳莺察觉到周翊话语情绪的不对劲,但想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便顺着自己心意回答,“你能理解就好,到时候你教我,我学的很快。”
周翊又不说话了。
柳莺觉得周翊奇奇怪怪的,但想到可以摸剑,把这点奇怪抛在脑后,仰着头看着周翊笑:“该给我看看剑了,你说我能看的。”
周翊失笑,解下背上剑鞘一同递到柳莺面前。
柳莺看着古朴的剑鞘,浓重的威胁之意从剑上散发而出,抑制住了柳莺一颗蠢蠢欲动的心。
毁不掉它,柳莺有点泄气,本体来毁也会受伤,柳莺不想受伤,它要是受伤,依附它的诡物会趁它虚弱吞噬它的。
周秩看他神情,故意把剑往它面前递了递,“不是要摸吗,需不需要我拔出来给你看看?”
柳莺当即摇头,十分纠结,垂下脑袋很是沮丧,“我毁不了它。”
周翊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