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这是今儿内务府刚刚送过来的,说是到了年下了,给咱们未央宫里的人做几件新衣裳好过年穿呢!”我收拾好了蒲团和佛经刚刚站起身,雨桐便进来了喜滋滋说道。
我淡声说道:“收着吧,把那颜色鲜艳的,分给雨荷、雪瑶和雪樱吧,她们年轻正是穿这样鲜艳颜色的年纪,那个卍字云纹的,留给我就好了,余下的你给自己做几件夹袄吧。这几年你也没添置什么冬衣,一到冬日里你就咳嗽,趁着这次布料份量足,你就多做几件吧!”
“娘娘,您还年轻,怎的要这么老气横秋的布料呢?奴婢还有冬衣的,娘娘把布料都给了奴婢,自个儿的冬衣怎么办?”雨桐立即推辞着。
“如今虽说我禁足未央宫,可到底是境遇比以前还是好多了,这十年里,内务府给咱们的供给也没有打过太多回扣,所以你也别推脱了,我去年做的冬衣还能穿,等明年再做就是。”我走到暖炉边伸出已经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边取暖,边对对雨桐温言说道。
雨桐将那匹有卍字云纹的锦缎搁在一边,其他的放在桌上,走到我身边说道:“娘娘,这不知不觉的,就过去了十年了,奴婢原以为皇上不会狠心的让娘娘在未央宫里待这么久,没想到这禁足的日子居然一晃都十年了。”雨桐小心翼翼的看着我,叹了口气又说道:“奴婢听说前几日太后病了,三位殿下这几日轮流的侍候,皇上也前去慈安殿问安,但太后还是避而不见!”
我转过身在暖炉边上软榻上坐了下来,淡声说道:“这些年来皇上还能如此礼待未央宫,不就是做给太后看的么?太后人虽老了,可是在朝中的势力不容小视,太后不愿意见皇上无非是脸上挂不住,毕竟有些事情还是要做足样子的,不然朝中的那些大臣可不是好糊弄的!”
雨桐见我坐了下来,立即倒了一杯热茶递到我手中,温声说道:“谁说不是呢?若皇上真有这份孝心,解铃还须系铃人,事情的结在哪里,就该从哪儿解,想必皇上不会不明白。如若不然,面子功夫做得再好,也是徒劳。”
我轻抿了一口清茶,岔开话题淡声说道。“咱们如今是戴罪之身,想那些闲事干什么?随他们去吧!我记得夏天时候咱们晒了些蔬菜干,这几日大雪纷飞,你去把那些干菜拿出来吃吧,想必会别有一番滋味儿呢。”
雨桐笑着回道:“每年冬天下雪的时候,娘娘总是爱吃那些干菜的,今儿一早雪又开始下了起来,奴婢早已将干菜泡好了。”
“难为雨桐都记得这些琐事,我记得今年已经下了三场雪了吧?也怪不得今年冬天格外冷,往年里年前最多下三场雪,你看现在离过小年都还有好几天呢!”我放下手中的茶盏,拿起一旁还未绣完的衣衫继续绣了起来。
“娘娘,奴婢听说公主这几日在太后跟前侍候也受了风寒,也不知道公主可曾好些没,这天寒地冻的,只怕慈安殿里又要乱成一团了。”雨桐满目担忧的说道。
听雨桐说绾月也受了风寒,我一时失神针便刺伤了手指,殷红的血珠挂在白玉似的指尖上格外的醒目,我放下衣裳,轻吮着手指,雨桐心疼的说道:“都怪奴婢嘴长,娘娘也不必担忧,慈安殿里的太医定会替公主好好诊治的,娘娘您就放心吧,奴婢去拿些金疮药来给娘娘擦一下。”
我叹口气说道:“绾月毕竟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女都是娘的心头肉,你说我能不担心么?一会儿我再去誊抄一部佛经为她祈福,但愿绾月的风寒早点好,我这个当娘的现在也只能做这些了。”其实我的心早已痛彻心扉了,只是不想让雨桐再担心,这些年雨桐也陪着我受尽委屈。
“娘娘歇会再去吧,这会儿手指刚刚受了伤,今儿从大清早的就诵经,这么会儿又去誊抄佛经,您当心累垮了自个儿。”我分明看到雨桐眼眸湿润,越发不忍心看到这患难与共的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的忠仆。
“雨桐你就别担心了,我没事的,你去书房将笔墨纸砚都取了过来吧!”
“娘娘……”雨桐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好吧!雨桐,咱们后院的梅花应该已经开了吧?我想到后院去走走,你陪我去一趟吧!”透过窗纸,我看到外面的雪下的越发密集了。
“娘娘,等雪稍稍停了奴婢再陪您去吧,这会儿雪正下的大着呢,若是娘娘此时去受了风寒,奴婢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雨桐疼惜的劝着我。
我起身取了厚斗篷和暖手炉,站起身来说道:“雪中赏梅才会别有一番情境,去年梅开时节我那会子身子不争气,病怏怏的错过了时机,今年可得早些去,免得又白白的浪费了机会。”
雨桐见劝不过我,只得陪我一起出了门,我和雨桐一路搀扶着走到了后院,四周很是寂静只有鹅毛般雪花噗噗的打在油纸伞上发出轻微的声音。一阵淡淡幽香飘了过来,后院的梅花已经悄悄的绽放了,漫天的白雪中,那一株株红艳显得格外醒目。
“哎呀,这梅花果真开了呢,前天小禄子来摘菜的时候还说都是花骨朵儿,怎的才过了两日就开了呢?”雨桐一脸惊奇说道。
我笑着说道:“红梅傲雪,这几天又这么冷,雪下的这么大,想不开都难呢!幸好今儿我坚持过来了,不然今年梅花绽开的胜景我又要错过了。等过几日大雪节气那天,咱们就拿了坛子将梅花上的雪都收集起来,等到明年了熬梨花羹或者是煮茶吃!”
“哎哟喂,娘娘,您真是让奴才好找啊!”身后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回过头,来人竟是太后身边的小灵子。
小禄子亦步亦趋的跟在小灵子身后为小灵子举着伞,小禄子说道:“娘娘,灵公公说太后病危,病中想见娘娘一眼,所以奴才才带了灵公公过来!”
我一时没回过神,手中的暖炉一下子就掉了下去,吃惊问道:“你说什么?太后病危?太医不都在跟前么?太后怎么会病危呢?不是还有皇上么?太后好端端的怎么会病危?”我几乎喘不气来。
“回娘娘话,太后前些日子受了风寒,原本服药后是好多了的,前两日长公主也受了风寒后太后担心公主,心力憔悴病情就加重了许多。从昨儿晚上起太后滴水未沾,连服下去的药,也都是大半都吐了出来。今儿一早太医前来症脉,说是太后常年郁结在心,如今风寒入了肺腑,所以这才越发的重了!”小灵子将太后的病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灵公公前面带路吧!”我在也顾不了多少随即说道。
雨桐一把拉住我,神情忧郁说道:“娘娘,皇上那边……”
“太后凤体要紧,咱们先去看太后,若是皇上要罚便罚吧,咱们已经这样子了,再罚也不过就是去冷宫罢了!”我拍拍雨桐的手说道,继而转过头对小灵子说道,“灵公公前面带路吧!”
一路直奔慈安殿,殿外早已围的水泄不通,众人见是我,都是满目惊色。小灵子带着我直接走进了太后寝宫,楚潇和弘熙正在给太后喂药,我愣愣的呆立在那里,楚潇和弘熙都这么大了,若不是小灵子之前说过,我真的有可能会认不出他们了。我的心刀绞般疼起来,我的孩子都已长大成人了,而我这做娘的却……
许是感觉到来人了,楚潇回过头看清楚的是我,“砰”的一声,手中的药碗和银勺掉在了地上,楚潇颤抖的叫了一声:“母后!”
弘熙听楚潇叫母后,立即回过头来,诧异的看着我,看到弘熙陌生的目光,我的心已经揪在一起。我禁足那会儿弘熙也不过刚刚一岁多,而今弘熙都已经十一岁了,自幼没见过我的孩儿,自然“母后”于他而言只是个称呼罢了。
楚潇扫了眼弟弟,立即明白了缘由,侧头对弘熙说道:“弘熙,快叫母后!”
弘熙依然用陌生眼光看着我,小嘴紧绷并没听哥哥的话。我凄然一笑:“楚潇,别难为弘熙了。”我已经不奢望孩子叫我娘亲了,是我对不住孩儿。我强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
“是然然么?”太后虚弱的问道。
“太后,是臣妾看您来了。”我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了太后床塌前,跪在塌边。
太后看了我一眼,稍稍闭了一下眼眼说道:“你们都退下去吧!”
楚潇恋恋不舍的看了我一眼,对太后躬身说道:“皇奶奶,孙儿先带弘熙出去,孙儿就在门外候着!”
“外头冷,楚潇你和弘熙先去偏殿里候着吧,有什么事母后叫你们就是。”我看着楚潇,棱角分明的脸庞,深潭静月般深邃的眼,傲眉星目简直跟皇上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母后有事您就叫儿臣吧!”楚潇拉着弘熙,行了告退礼,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
我收回眼眸对身后雨桐吩咐道:“雨桐,你去再给太后端一碗药来吧!”
雨桐默默的走了出去,太后这才睁开眼睛伸出枯瘦的手,我立即伸手握住了太后的手,太后试着坐起来,我将一旁的软垫放在她身后,又仔细的掖好了被角。
“然然,十年了,你终于肯走出未央宫了!”太后伸手抚上我的脸庞,满脸心疼的说道:“可怜见的,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怪不得前天晚上逸娴还怪罪哀家呢!”
“太后,您不是答应过臣妾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么?您看您如今都病成这样了。臣妾怎么放心的下?”我掏出帕子拭去太后眼角的泪水,也搽去自己脸上早已泪流成河的热泪。
“唉,也只有你还有心来看哀家这个老婆子了,九年前,皇帝将昭淑家的驸马调去了江南,连着九年,哀家三年才得以见到她一次。三年前,昭淑为着你禁足的事儿跟皇帝意见相左,昭淑临走时跟皇帝说了,你什么时候出了未央宫,她才肯回宫。”
太后连着说了一阵儿话,有些气喘的咳了起来,我轻轻的拍着太后的后背为她顺气,等咳喘好一些了太后接着说道:“那边有煨着的冰糖雪梨,这会子哀家倒是想吃了。”
我将放在一边煨着的汤盅打开盛出一些,喂给太后吃了大半碗,又细细的为太后擦拭了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见太后好受了许多,我站起身又为太后倒了一杯茶,伺候太后漱了口,这才坐了下来。
“然然,我知道皇帝对不住你,你能不能看在哀家的面子上,别跟他滞气了好不好?”太后执起我的手,一脸期盼的说道。
我望着太后期盼眼神,暗叹一声,突然间想将这么多年来心里的委屈和不甘一吐为快:“姨娘,自打我第一次跟父王进宫,您便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是不是一个心肠恶毒的人,您心里想必也是清楚的。不说别的,每一届的选秀新人进宫,我都忙着里里外外的张罗,生怕选进来的人不合皇上心意,但凡皇上的子嗣,在我没有禁足之前诞下的孩子,哪一个孩子不是我亲自张罗着诞下的?就凭这一份心意,姨娘就该知道,可是皇上却说我德淑败坏,我真的很想问一句,我哪里德淑败坏了?南夷来侵,是我托大哥说服了父王领兵出战,西琅来大莹和亲,也是我找了二姐为皇上解的围。姨娘,您说这么多年来我哪里对不起皇上了?当年行宫避暑的时候,面对刺客,我首先想到的是皇上的安危,可是就在我打算为皇上挡去那刀剑的时候,皇上一把将我推了出去,我深深的成了刀剑靶子。姨娘,那时候您一定不知道我有多伤心、多难过。我回来后面对几个孩子还有姨娘,我不能不原谅皇上,可是我没想到的是,皇上为了薨逝的梦妃,居然相信了容妃的话。姨娘,然然不是跟皇上置气,只是然然对皇上已经死心了!”
望着太后一脸的怒气,我淡声劝道:“姨娘,您凤体违和,别生气,先把身子养好,其他的待日后再说吧!”
太后使劲的捶打着床沿,恨声说道:“逆子,逆子,早知道这个逆子会这样无情无意,当初哀家怎么就瞎了眼将你指婚给他了呢?哀家真是悔呐!是哀家毁了你一生呀!”
太后悔不当初,早已难过的老泪纵横,我心里既为太后难过,同时也因为把自己心里这些年的抑郁都吐露出来,又有些畅快,柔声劝道:“姨娘,您别难过了,您好好休息,然然就在您身边伺候您,然然要亲眼看着姨娘的病慢慢好起来,然然还有好多好多话要跟姨娘说呢!”
太后泪眼婆娑一脸愧疚的望着我说道:“然然,都是哀家害苦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