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洵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早有景军士兵为他牵过一匹马来,他纵身上马,英气勃发。
“大瀛的杀戮,已够多了,魏忠造的孽,无需百姓来偿还,皇伯父,让你的人放下兵器吧!”
“这……”
端亲王还在犹豫,这时,所有的宦官竟一齐跪拜了下来。
跪拜,磕头,是对帝王的大礼。
“我等誓死为黎王和太子效忠!”
一呼百应!
整个京城都回荡着臣服的声音!
夏侯洵和秦牧眠对视了一眼,扬手,声音顿止。
“你们该叩拜的,是黎王,他是大瀛玉玺命定的帝王,而我,不过是他的子民。”
夏侯洵下马,整理衣冠,郑重跪拜。
所有的人,跟随着他的动作,齐刷刷地跪拜了下去。
放眼望去,京城的街道上,一片匍匐。
“叩见皇上,皇上长乐无极!”
山呼万岁,长乐无极!
这一天终于到来!
秦牧眠仰望苍穹,眼角,一滴晶莹。
芷姻,你听到了么?
“在想她?”夏侯洵的声音忽然响在耳畔:“她还活着,等除了魏公公,我告诉你她的下落!”
秦牧眠愣住!
还来不及反应,夏侯洵已然策马,向皇宫疾驰而去。
仿佛早已死去的心一瞬间活了过来,秦牧眠扬鞭打马,跟了上去。
进皇宫的路,畅通无阻。
如今的皇宫,俨然一座死宫,所有的皇族都已自刎,而所有宫女,逃的逃,死的死。
哪里都没有魏忠的下落。
秦牧眠和夏侯洵行走于其中,感觉到四处静得可怕。
看着被赫连镜重新修整的宫殿,处处是八卦阵的痕迹,夏侯洵不屑地笑笑:“你说,这条阉狗会藏在哪里?”
秦牧眠凝神环顾着四周,确认了没有埋伏,方道:“自然是能威胁到我性命的地方。”
他下了马,走到了流光河岸边,看着夏侯洵:“我的命门在这下面,自然由我跟他做个了断,万一我没有出来,芷姻……”
夏侯洵撇了撇嘴,当先潜入了河中:“有我在,便没有这个万一……”
秦牧眠看着水面不断冒出的水泡,苦笑着摇了摇头,一头扎进了水中。
一切,便要在此处做一个了断。
密道幽暗,两边的长明灯烛火微弱,映着他二人的身影,修长无比。
两人走路都没有声响,密道里能听见的唯一声音,便是呼吸声。
不是他二人的,这急促的呼吸声,来自于密道深处。
密道深处,地宫大门数丈外,是白芷姻布下的修罗阵。
擅闯修罗阵者,死!
赫连镜先时来到此处,攻破了修罗阵的前三层,仅剩下的两层,却是全阵的精髓所在。
正因为是精髓,所以,嗜血无情!
而此时,魏忠正站在修罗阵的中央,手中高举着的,是年幼的小皇帝。
“八弟!”
夏侯洵手中剑已抽出,直向魏忠:“魏忠,把八弟放下,否则,我让你偿命!”
“那么,你便试试!”魏忠一只手已扼住了小皇帝的咽喉:“我只稍用下力,皇上的性命便不保了!”
“莫要上他的当!”秦牧眠利剑出鞘,亦指向了魏忠:“小皇帝许久都未啼哭,看样子,已是凶多吉少!”
魏忠哈哈大笑起来:“黎王不是一向宅心仁厚么,怎么忽然变硬了心肠,是想让皇上早些驾崩,你好高坐王位,是么?”
秦牧眠道:“魏忠,看看你的周围,你难道没有感觉有些异样?”
他这么一说,魏忠的脸色忽然变了,仿佛有几股强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要将他生生撕裂一般。他不止一次下令将人五马分尸,旁观行刑让他有种满足的畅快,却从未想到过被五马分尸的人是何痛楚,现下,他仿佛感同身受。
小皇帝被他悬在手上,岌岌可危。
夏侯洵已提剑冲了过去。
秦牧眠紧随其后,就连他二人都感觉到了修罗阵里巨大而不可抵抗的阵气,手中的剑,舞起来越发艰难。
魏忠自始至终都将小皇帝放在胸前作盾,看出他二人不敢下狠招,越发猖狂,手中牵起数根银丝,锋利如刀锋,向他们攻击而去。
秦牧眠手中一个剑花绾过,银丝绕上了他的剑,顺势挑开包裹小皇帝的襁褓,露出的小小身子,已然僵硬发青。
看这模样,小皇帝似是早已断气。
魏忠索性将小皇帝扔了出去,一道剑光闪过,夏侯洵的剑正刺入小皇帝的身体。
夏侯洵一瞬间慌了神,情绪,怒火中烧。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魏忠的银丝已击出,千钧一发之际,被秦牧眠挡下,银丝缠上了秦牧眠的手腕。
这种银丝,西域天蚕所制,细至肉眼难见,一旦见血,立时消融。
消融,却是融入人的经脉,将其扼断。
血,顺着亲牧眠的手腕,滴在了修罗阵中。
魏忠的身体,瞬间膨胀如鼓!
可看到魏忠身上绷紧的青筋,血液在其中流动得迅速,像是随时都要爆裂而出。
正是好时机,夏侯洵与秦牧眠一前一后,一个眼神对视间,手中剑同时出手。
两柄剑同时刺穿了魏忠的胸膛,他惊惧着双眼,却在血肉绽开的那一刹那,放声大笑起来,笑得那么猖狂,笑得那么惨烈,他高举着双手,仿佛想要的一切都在他的头顶,点一点脚尖,唾手可得。
“我是皇上……皇上……皇……”
他看着不远处黄金铸就的地宫大门,在满眼璀璨金光中死去,死时,圆了个称王的梦。
修罗阵中的巨大力量,在秦牧眠手腕不断滴下的血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终于结束。
三日后,秦牧眠登基为王。
英雄自古爱江山,血染江山,泪洒江山,终换得坐拥江山,千古江山,万里江山。
坐在皇座上的秦牧眠,终是品到了那么一丝寂寞的味道。
寂寞,从此往后,将是他唯一的陪伴。
与寂寞白头偕老,举案齐眉,甚荒唐。
千穗坛旁,有九级宝塔,登高而望,可看到大瀛辽阔江山,登基为王的前一日,秦牧眠在这里呆了整整一天。
他看着辽阔疆域,一草一木映入眼底,街市上繁华依旧,百姓安居乐业,他还了天下一个太平,天下给了他一个“仁君”之称,他还想要什么?
山呼万岁,长乐无极。
这是他想要的么?
为何我能看到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却看不到你,长歌,你是活在我的江山里,还是活在了他人的臂弯里?
万里江山锦绣,不如她,一袭温柔衣。
秦牧眠从未如此放声痛哭过,整个千穗坛,只他一人,只他一人站在不胜寒的高处,将寂寞放肆宣泄。
今日之后,再无机会,他将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者,戴着面具而活,为天下人而活,为大瀛而活。
君临天下,原来这般苦。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长歌……”
秦牧眠慌张回头,却看见夏侯洵闲闲依靠在门边,笑望着他。
“皇上,我此刻才觉得,与你的这一场较量,是我赢了!”
秦牧眠颓然瘫坐在地上,亦笑了起来:“是啊,你赢了,你抱得美人归,我却要为这座江山操碎一辈子的心,这算是报复么?”
夏侯洵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手中,提着一个酒坛,仰头喝了一口,递到了秦牧眠的面前。
“长歌的心始终都在你这里,我自然要报复!”
秦牧眠接过酒坛,灌入口中,辛辣直入愁肠,简直痛快!
“你我上次喝酒,还是在千媚楼中,早知道与你对饮如此畅快,真应该拉着你多喝几次,不醉不归!”
夏侯洵笑着,抢过了酒坛子,又是一口:“今日正是好时机,你我,不醉不归!”
他二人一同笑了起来,仿若多年兄弟,这般畅快喝酒,是常事。
酒逢知己千杯少,惺惺相惜之感,便在此时油然而生。
二人都是海量,直喝到月上西楼,醉意已然朦胧,就这么仰躺在地上,看着头顶苍茫夜空,繁星似海,最亮的只有一颗。
两颗帝王之星,终有一颗陨落。
“南宫牧眠,他们都说那颗星是你!”夏侯洵哈哈大笑着:“看!光芒万丈!”
秦牧眠笑着推了他一下:“不及你!”
“当然不及我!”夏侯洵亦不甘示弱,往秦牧眠胸口狠狠捶了一拳:“莫忘了,这天下是我让给你的!”
秦牧眠笑容淡了。
“为什么不问我她的下落?”
听到夏侯洵终于开口提到长歌,秦牧眠摇了摇头:“我伤她太深,往后的日子,我能做的,便是让这片江山太平,让她安康,长乐无极过一辈子,这就够了。”
夏侯洵道:“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桃花峪万佛寺,她与众僧一起念诵佛经。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长歌,骨子里透出大气,却心性平和如水,仿佛……仿佛便是那尊佛像,看世间万象,缄默不语。佛一般的长歌,南宫牧眠,她已然安康长乐,你欠她的,恐怕永远也无法偿还了!”
夏侯洵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道:“这世上,若说还有谁能配得起如今的长歌,也只有你了,南宫牧眠,你若放弃,我夏侯洵一辈子也瞧不起你!”
他大笑着,下了楼去,声音在九重宝塔上久久回荡:“明日看你登基之后,我便带梓莫离开。我会看着你成为千古一帝,你要记得!”
千古一帝么?秦牧眠笑了,没了她,留名青史,也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