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听山呼万岁的声,白芷姻坐在钟灵山葱郁的树枝间,手中,一支鹰骨笛,长年的把玩让它已温润如玉,白芷姻轻轻吹着,鹰骨笛发出哀怨的曲声来。
曲声响了整整一日,直到残月似钩,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
黑暗中,林间一道影子闪过,白芷姻却处变不惊,待那道影子停在自己面前,是一张兰陵王的面具,狰狞的面目下,当是一张狷狂的脸。
白芷姻笑了起来:“兰陵,我知道是你。”
苏离将面具摘下,脸上的笑容,勘醉春风。
“我想让你看样东西。”苏离说着,拍了拍手。
树林里,一盏盏走马灯升起,十二花神在他二人身边环绕着,琉璃发出的异彩和着烛火,让这座树林仿佛如同白昼一样明亮。远远看去,树林中像是飞满了萤火,又像是苏离采下天上的银河,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白芷姻笑了,笑得那么开心,如同孩子般纯净无暇。
“其实扶桑花神也不错,不是么?”苏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白芷姻回过头来,苏离握住她的手,将一样东西放入了她的手心里。
白芷姻低下头去看,掌心上,是一只琉璃坠子,刻着“离”字,同先时在皇宫中苏离送她的十二花神走马灯下坠着的,一模一样。
“这是……”
苏离将坠子挂在白芷姻的脖子上,道:“我曾说过,如果找不到我爱的那个女子,我在位之时,上楚便没有王妃,现下那女子就在我的面前,我想问一句,她愿意将这枚坠子放在心上么?”
她愿意,将我放在心上么?
白芷姻笑着,眼底现出一抹晶莹:“你知道,我将永远不死不伤。”
“嗯,我知道,我会为了你活得久些。”
“这一辈子,我可能都不会爱上你。”
“能让我爱着你,便够了。”
“傻瓜!”白芷姻哭笑不得,伸手捶了捶苏离:“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长歌了,你还愿意要么?”
苏离伸手将她揽过,唇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你永远是我心里的长歌,长歌,你愿意跟这个只会做花灯的货郎走么?”
长歌轻轻哭着,将头深深地埋进了苏离的怀里。
“在离开之前,我要做一件事。”她道:“那样,我便没有遗憾了。”
南宫牧眠登基,改国号为“曌德”,史称孝宗帝。
史书有记,孝宗帝登基当日,万民于京城内外叩拜,山呼万岁声不绝,一日方息,是大瀛国历史上最受万民崇敬的皇帝。
而野史有记,孝宗帝在千穗坛叩拜大瀛列位先帝之时,忽而脸色铁青,手腕有血留下,苦撑着完成祭祀仪式后,匆匆离开千穗坛,那之后,足有十日未曾出过宸曜宫。
正史野史却都未曾记载这十日内发生了什么,十日之后,大瀛发生了一件大事,从此便成了大瀛悬而未决的迷。
扑朔迷离,所以更惹人遐思,传闻香艳,永无停歇。
孝宗帝,无疑是大瀛历史上谜团最多的一位皇帝。
而那十日发生的事情,恐怕只有几人得知。
千穗坛祭祀,是历代帝王登基后首要做的事情。
当秦牧眠带领着文武百官对着大瀛历代帝王的牌位祭拜之时,手腕上忽然间似有细丝紧紧缠绕,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血已然流出。
他将手藏在衣袖中,咬牙撑着,硬是坚持着将祭祀进行到底。
头一个发现秦牧眠衣袍染血的,是阎天机。
作为孝宗帝的神官,阎天机所站位置,距离秦牧眠最近。
于是,祭祀匆匆结束,秦牧眠被几个心腹贴身护着,回到了宸曜宫。
文武百官都看到了孝宗帝离开之时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
一时间,议论纷纷。
这一去,竟是十日未见孝宗帝。
这一去,秦牧眠整整十日卧床不起,甚至险险丢了性命。
罪魁祸首,是那日在修罗阵中魏忠留在秦牧眠身体里的那几根天蚕丝,融化进秦牧眠的骨血里,不过几日功夫,生生勒断了他腕上的经络。
太医束手无策。
当雪楼来告诉白芷姻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聆听着山呼万岁的声,手中的鹰骨笛吹出的曲音儿,摧枯拉朽。
“只有百草先生能救他,”雪楼道:“百草先生的下落,只有苏王爷知道,救或不救,在你一念,我只想告诉你,我所认识的长歌和芷姻,有这世上最好的心肠,望你慈悲。”
“慈悲么?”白芷姻笑笑:“佛祖慈悲,我不是佛,渡不了苍生。”
这一夜,她去往皇宫,袖中藏一瓷瓶,是胭脂调配出的无药可解的毒。
胭脂说,这毒的名字,叫“惘然”。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那日,胭脂的面容被毁,抱着必死之心,浑身血液里沁满“惘然”之毒,要与桂公公同归于尽。跌落悬崖后,被竹吟接住,便是马不停蹄赶往上楚,托苏离寻到了百草先生,想尽了一切办法才就得胭脂的性命。只是,虽性命保全,可一张脸再恢复不了从前的貌美,且她一身武功尽废,从今往后,只是凡人。
她说,做凡人挺好,平平安安,是她先时最大奢望。
“惘然”之毒,世上仅剩一瓶,胭脂在与竹吟浪迹天涯前,将它给了白芷姻。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长歌,你会后悔。”胭脂离开前,如是说。
后悔么?白芷姻看着龙榻上昏迷的秦牧眠,手,拂过他的面庞。
往事就这么一点一滴,全部拥入她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