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社代办的签证速度很快,机票都订好了。临行之前,李宛特地请苏湄一起吃饭,算是为她践行。苏湄怪不好意思的,其实只是两周的出差,当年去德国待半年也没这么兴师动众。
李宛拉着她的手仔仔细细看。
“你最近键盘敲多了吧?都长茧子了!”
苏湄叫:“没有这么夸张吧!”
好姐妹无话不谈,李宛凑近她耳边问:“你最近是不是在做什么兼职,看你精神不太好,常熬夜吧。”
苏湄叹气,在精明的李大律师面前,真是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马虎。她老老实实交代:她怕辛苦学了四年的德语荒废,由以前大学的老师介绍,接了一些笔译的活儿,有时候催得急,不得不赶工。这活儿她悄悄干了快一年。
李宛忙说:“你何苦来着?仗着年轻就不爱惜身体!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牺牲美容觉?你若是手头紧张尽管跟我开口,我俩这么些年的交情,你还跟我见外?”
苏湄笑说:“我倒不是缺钱花,每个月的工资够用。只是在女性杂志混久了,开了眼,总想着买些好东西犒赏自己,孝敬母亲,有机会搞点外快,何乐而不为?顺便温故知新,把德语巩固巩固,可谓一举两得。不过熬夜确实难过,我之后不打算接急件了,哪怕多给报酬也不干。你看我这黑眼圈,赚的翻译费都贴在高级眼霜里面了!”
李宛一指头戳在她额头上,骂她拣了芝麻丢了西瓜,不由分说带她去美容院做一次全身护理,刷她的会员卡。李宛婚后特别注意形象,可谓武装到牙齿,浑身上下无死角,每根头发都是服帖的。
两个人躺在床上敷面膜,美容师伺候得很周到,苏湄舒服得直哼哼,手脚软得像柳枝。李宛笑说:“你若是在男人面前露出这番媚态,不止我Party上那帮医生律师,你想要谁,谁就是你的裙下之臣。”
苏湄眨眨眼:“我没有勾引男人的天赋,你教教我?”
李宛咯咯笑:“怀瑾可不是我勾引来的,我俩几乎是娃娃亲,我可当不了你的老师。不过老话说得好,你要想遇到好男人,就得时刻保持最佳状态,让他看见你最美的样子。”
这道理,写专栏文章的苏湄何尝不懂,可是心动的感觉对她而言,真的久违了。她是苏州人,在南京的社交圈子就那么大,杂志社的单身男同事她不屑一顾,都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挣得还不如她多。李宛牵线搭桥的那帮“精英”她又嫌乏味,没有共同话题。这高不成低不就的情形,何时能突破?
“告诉我,谈恋爱是什么感觉?结婚以后还有激情吗?”苏湄问。
李宛抬头看看戴着口罩的两个美容师,她们噤口不言,一副低眉顺目的专业神情,她便放开了说:“等你遇到你命里的男人时,你自然会明白。真正爱你的男人,他会一辈子宠爱你,让你时刻如在幸福的云端,忘却今夕何夕。”
苏湄趴在枕头上,这样的快乐真的存在吗?那为何世上还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这天晚上,苏湄翻箱倒柜寻找大学时代的收纳盒,她在里面藏了一件东西,那是一张贺卡,本身并不特别,是她在德国期间室友们凑钱买了个蛋糕为她庆祝21岁生日时一起写的贺卡,卡片是安东尼奥买的,素白卡纸印着淡彩花卉,恰和五月的天气。
安东尼奥事前并不知道她的生日在五月,他并没有把她的英文名May(五月)和生日联系在一起,以为仅仅是中文名的音译。仓促之间他没有准备礼物,于是主动掏腰包买了酒水食物和鲜花卡片,作为补偿。花过了几天就枯萎,苏湄不得不忍痛扔掉,吃的下了肚,片甲不留。只有这张卡片,是她珍藏的证据,证明在她如花的少女时代,有个美丽的少年曾经由衷祝福她的青春。
她锲而不舍地翻找许久,遍寻不见,不由得埋怨自己一向神经大条,收拾物品没有条理,想拿头撞墙。心中无限委屈苦闷,无处可诉。然而一个人只要有足够的耐性,哪怕是深埋地底的文物也能用小刷子一点点刨出来。苏湄找到了一些在德国期间留存的博物馆门票,音乐会小册子,明信片这些东西,看到了希望。
终于找到了!她坐在地板上,忍不住在那张卡片上亲吻一下,这样重要的物品,她就知道不会扔的,怎么可能扔呢?除了回忆,这是唯一有关她和安东尼奥之间的联系,一个漂亮的略带花体痕迹的签名,长长的三个单词的姓氏——AntoniosvonThurnundTaxis。
自从认识了安东尼奥,她觉得一切用A开头的名字都美极了,因为他的名字就是。她把卡片紧紧按在胸口,她更珍惜这轻飘飘的纸张,为着上面那个重如千钧的名字。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忘记这段惨淡初恋,这张卡片就是祭奠,是爱情坟墓前的碑文。
在飞往法兰克福的飞机上,狭窄的经济舱空间让她难以安眠,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实在难熬,脖子又酸又疼。她断断续续地打瞌睡,戴上耳塞也阻止不了周围的各种嘈杂和人来人往的打扰。这样半梦半醒的睡眠使得她比没睡还要疲乏。
她做了不少梦,或者说,梦的片段,饼干碎屑一样拼不起来。她梦见母亲,梦见李宛的婚礼,还有安东尼奥。她梦见在一个盛大的宴会上,她试图紧紧跟着安东尼奥,他却自顾走开,在锦衣华服的人群中鱼儿一般穿梭,她跟不上他的速度,他没有要等待她的意思。她饥肠辘辘,到处都是美酒佳肴,可是没有一个座位是属于她的。
醒来之后她拉开窗帘,窥探外面密密实实的云层,飞机的翅膀在颤抖,她不敢盯着看,铁皮大鸟漂浮在云海里,反射出银白的阳光,毫不留情地照亮她内心的隐秘。真是悲伤的梦,安东尼奥已经是过去时,不该梦见他的。至少告别德国这几年,她再也没有真正梦见过他。哭,自然是哭过几回,可是她咬牙往前走,打定主意要把安东尼奥抛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