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法兰克福机场已是午饭时分,国航的飞机餐不错可是苏湄几乎没吃什么,因为很不喜欢使用机舱里逼仄的卫生间干脆禁食。下机后又累又饿,她在机场买了个三明治充饥,马不停蹄赶去了维尔兹堡(Würzburg),这是浪漫之路的起点。杂志社和德国旅游管理部门已经联络过,每到一处苏湄可以持一封类似介绍信的文件免费游览历史名胜和博物馆。
在前往维尔兹堡的路上,苏湄打起精神做功课,强迫自己不要想起安东尼奥,千千万万的人,千千万万的城市,再遇见他的概率应该比中乐透还要低。
当地旅游局的人和苏湄见面,一起讨论通过她所在的杂志社推广这条旅行线路的方案,苏湄在德国只停留两周时间,此次只能挑选这条路线上的一些重点城市深入了解,次要的小镇就暂时放过。
德国人的客套和礼貌苏湄已经见惯不惊,所以当他们问她是否需要安排一辆车陪同苏湄把整条线路走一遍时,她婉拒了。苏湄说她的行程不确定走走停停,还是自己坐火车或者巴士比较方便。其实苏湄有点害怕和一个德国司机一起单独待在车里,光是找话题就身心俱疲,还得一直客客气气地询问对方想在哪儿吃饭过夜。不如自己一个人,自由自在,还可以在车上发呆。更何况德国人工贵,苏湄很清楚,单独给她一辆车一个司机,这费用没有一日几百欧下不来,杂志社可没有这么阔气给她报销。
在维尔兹堡,苏湄过夜休整调时差,选了一个传统的家庭旅馆,朝着河岸的房间。静静的黑夜里,她窝在雪白柔软的床上,楼下河水拍打河堤的声音如低沉的大提琴,她又想起了汉堡易北河港口的潮水,想起和Andreas曾经一起走过的那些安静的夜间小巷。会再遇见他吗?苏湄不知道,任由回忆的潮水涌进来,她拉起被子闭上眼睛,任由自己一寸寸被淹没,沉沉睡去。
德国此时正是六月初夏,早晨还有些凉风飕飕,苏湄穿了一件正红色的及膝薄外套,里面是黑的V领针织衫和深灰色的直筒紧身牛仔裤,一双灰色麂皮铆钉系带平底鞋。觉得脖子冷,又加了一条丝巾。浅蓝色的天空和凉凉的空气让苏湄心情舒畅,这样的气候是她怀念的,和南京的大冷大热不一样,德国南部多是这样乍暖还寒时候。
苏湄打算在维尔兹堡好好逛逛,虽然曾经在德国待过半年,可是汉堡那边和德国南部的风土人情并不一样,浪漫之路于她而言也是一本全新的书。此行除了文字记录,她也得拍些照片作为专栏配图,任务并不简单苏湄退了房,把行李暂时寄放在柜台。穿过几条旧街,拍了几张照片,却耗了足足一个多小时。走上维尔兹堡的大桥之后,她望向山顶的城堡,还得有好长的路要走,便想找个地方歇脚。目测范围内只有一家咖啡馆。四周看看已经坐满了人,此时正是早午餐的时间,好难找到空座。
苏湄四周张望了一下,在一个阳光晒得暖暖的极佳位置有个四人座,只有一个年轻的亚裔年轻男子坐在那里翻《明镜》杂志。她犹豫了片刻,走过去用德语问:“打扰了,请问这里还有空座吗?”他抬起头来看了苏湄一眼,很热情地也用德语说:“当然,请坐。”苏湄便拉开椅子,坐在他的对角线。
苏湄当年初到德国的时候,凡是看见亚洲面孔总是跑去搭讪,结果常常都不是说中文的,十分尴尬。所以现在反而收敛了,没有主动开口。苏湄刚脱下外套坐定,侍应生很快来招呼苏湄,她想点一杯热摩卡和一份黑森林蛋糕。
旁边那个男人突然开口用中文说:“这个季节的草莓蛋糕很好吃,正当季。”他既然如此说,怎好浪费别人的好意,于是改成一份草莓蛋糕。
“原来你会说中文,是中国人还是?”她感到惊喜“对,我老家是成都的。你是这里的大学生吗?”这男人问。
“不,我是来出差的,得从北到南走完这一条浪漫之路。你呢?”
“我在德国工作,现在是度假中。”
他说话地时候注视着苏湄的眼睛,声音柔和又礼貌。她也忍不住打量了他几眼,头发短短的很精神,看起来约莫30岁左右,浓眉下一双漂亮的丹凤眼,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下巴线条很刚毅。清爽的白衬衫,袖子随意地挽起来,穿着半旧的牛仔裤和棕色麂皮便鞋,除了一支手表之外别无冗杂的饰物。
苏湄多年培养出来的眼光一扫便知,这个男人看似随性的衣服其实都是高档货。一般人觉得白衬衫就是白衬衫,千篇一律,殊不知纱织疏密、棉线的产地、剪裁的方法和做工不同,都会使得一件衬衫的价格有天壤之别。这个男人不仅衬衫很贵,连鞋子也是高档货,没有任何Logo,但皮质极佳,看来是私人定制。
蛋糕来了,苏湄尝了一口,铺在雪白奶油上酸酸甜甜的新鲜草莓十分可口。她客气了一句:“谢谢你的推荐,很好吃。”
“南德的甜品找不出不好吃的,其实你选任何一种都不会失望,我个人喜欢品尝一些时令新品,不瞒你说,我特别爱吃甜食。”
苏湄脱口而出:“可是你牙齿很白很整齐,看来甜食对你一点杀伤力都没有。”说罢她自悔失言,不该对陌生人这么直白地赞美,他果然有点腼腆地笑了一下说声谢谢。
也许是聊天拉近了距离,他客气一声挪了一下座位,坐到苏湄面前。他的蛋糕已经吃完,手里只剩一杯意式浓缩咖啡。她心里又浮现出Andreas玫瑰花般的嘴唇啜饮浓缩咖啡的样子。他见苏湄有点恍惚走神也便沉默,可是一直凝视她。
苏湄察觉到他停留在脸上的目光,便转过头去看路上的景致。斜对面是一个小小街边花园,有个头发花白的大叔在拉着手风琴,愉快轻松的歌声让这边咖啡馆的人都侧耳倾听。有个穿红裙的小萝莉站在颤巍巍地走过去,不过三四岁的样子,白玉般的肉肉手脚和金色卷发萌得一塌糊涂,她就痴痴地站在那手风琴艺人的跟前,看他的手指在琴键上飞快地舞蹈。大人们都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对老少,有人拿出手机来拍照。
苏湄被这一幕深深打动了,世间最美的两样东西——音乐和孩子定格在此时此刻。那个中国男人突然打断了苏湄的思绪:“对不起,我第一眼就觉得在哪儿见过你,你扭过头去的侧面更让我确定无疑,我见过你的脸,绝对不会错。”
苏湄笑了:“你是不是在德国待得太久了?在哪儿见过已经是作古的搭讪套路。”
他有点窘,但还是补了一句:“我并不是想唐突地和你搭讪,我确实前几日在某个地方看见过你的脸,惊鸿一瞥。”
苏湄不接话,一口气喝完了摩卡站起身来拿外套和手袋便要离开,苏湄对他说:“我便把你的惊鸿一瞥当做恭维收下了,在异国他乡见面也是难得的缘分。我还有事要走了,我叫苏湄,很高兴认识你,也许我们有缘还会再见的。”
他也赶紧站起来说:“我也很高兴和你一起喝咖啡,我叫易安。有缘再见,请允许我为你买单当做我拙劣搭讪的补偿,挽救一下形象。”
不过是几欧的小钱,苏湄坦然受之,道一声谢谢,大步离去,任由他留下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