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湄前脚刚走,这个叫“易安”的男人立刻招呼侍者买单,替苏湄付了账。他着急地拿起外套赶上去,沿着苏湄背影渐行渐远的方向寻找。她的红色外套很醒目,背着一个造型别致的黑色双肩皮质背包,像个女学生,混在欧洲人群中的黑发中国女孩,照理说不难找,可是鬼使神差地,就差几分钟的时间,他却丢失了她的影踪。无论是山路上,还是城堡中,他都没发现苏湄。
他无奈地坐在从城堡下山的必经之路上,抽了一支烟,盘算接下来怎么办。她既然说要走完这一条旅游路线,应该会前往下一站。他无法忘记她的模样,他确定无疑,她的脸和他见过的一张照片上一模一样。她的小鹿般的大眼睛、乌黑的微卷的长发、白如凝脂的肌肤……就是照片上的人。她的眼神还是那么干净而纯真,那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就是最近吗?因为她头发卷曲的程度都和照片里完全一致。
易安说不清为什么会如此冲动地寻找一个陌生女孩,他连她名字怎么写都还不知道。可是心跳加速的感觉是真的,他把手按在胸口,这种感觉无比珍贵,当他经历过不同的恋爱和不同的女人之后深切体会到,遇到一个会让人呼吸急促手心冒汗的女孩子,是千万人中绝无仅有的奇遇。
他在失望中并未放弃,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容易气馁的男人。他在停车场取了车,慢吞吞地绕着火车站一圈圈打转,她总会来搭火车的,公交车站也在一起。
苏湄结束在维尔兹城堡的游览,前往火车站去找前往维克斯海姆(Weikersheim)的火车,谁知工作人员告诉她无法直达,得去某个小镇上转乘巴士再转乘一次火车。她一听头就炸了,本就是个方向感不太好的文科女,此时哪里搞得清楚如此复杂的路线。
于是苏湄拖着行李箱走到街边,想着是不是应该返回本地旅游管理部门,请求他们派车送她前往下一站。但是之前她那么信誓旦旦地说要独自上路,此时又厚着脸皮去要车,心中忐忑不安,看看手表已经6点,搞不好那边的工作人员都下班了。她只得在路边的公交站台,翻着手里的列车时刻表,愁容满面地咬手指。
饶了不知第几圈,易安都觉得自己傻得可笑,然后,他看见了苏湄。日中天热,她脱下了外套塞进背包里,鼓鼓囊囊的,拖着一个银色行李箱。她正低头站在马路牙子上,专注地研究手上一份类似时刻表或者地图之类的东西。她的身材单薄得就像个小女孩,外套底下的纤腰不盈一握。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原来她脱下了红外套,黑衣服黑包,这样黯淡而娇小,怪不得淹没在人流中找不见。
他放慢速度,摇下车窗,靠路边公交车站暂停,提高声音对她说:“我们果真有缘,你在等公交吗?小城里公交车间隔时间很长的,你去哪儿我带你一程?”
苏湄又惊又喜,本以为那场偶遇是立刻可以忘记的小小插曲,没想到过了几个小时又和这个易安见面了。见她没有一口拒绝的意思,他熄火下车,这会儿公交车还没来,停几分钟没问题。
他潇洒地走到苏湄面前,含笑看着她。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告诉易安她的窘况。
他双手插裤袋,想想说:“本来浪漫之路就主要是自驾游,公共交通衔接得不太好。去维克斯海姆确实要转乘几次不太方便,你要是坐出租车的话不便宜,我要去罗庭根(R?ttingen),带你一程也是顺路的。你若是相信我就跟我走吧。”
说完后,易安稍顿一下,继续道:“我知道我有点唐突,大家都是中国人,彼此帮忙是应该的。你若不愿意搭便车我帮你叫一辆出租吧,就是不知道你回国之后能不能报销,恐怕要比火车票贵上好几倍。”
苏湄看着他,他开一辆雪白的奔驰商务车,猥琐和浮夸之类的词无论如何和这张诚恳的脸和得体的形象搭不上边,她心里一横,赌一把,说道:“好吧,那真是不好意思要麻烦你了。”
易安闻言,便替苏湄提行李,那箱子不轻,可是他轻轻松松就放进了后备箱,苏湄跟在后面看着他结实的背部和手臂肌肉,让她突然想起八个字——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哎……苏湄掐了自己一把,果然是在女性杂志混久了,人家正大光明,她却是一肚子猥琐。
他车里很干净,没有烟味。车子发动的时候广播响起来,他说:“你嫌吵可以关掉,或者自己找张CD听听。”
苏湄打开座位前面的杂物格,里面放着一叠CD,都是些古典音乐和纯音乐,流行乐只有两张Adele和JasonMraz。她挑了一张吉他曲专辑,第一首响起,却是出乎意料地欢快。易安似乎能察觉苏湄脸上任何一点情绪的起伏,对她说:“这是一个日本的双吉他演奏组合,曲子都很活泼喜悦。你要是觉得太闹心,可以选另外一张吉他独奏,那是我在意大利从一个街头艺人那里买的,很安静很耐听,我有时候开高速几个小时,那张CD循环播放我也听不腻。”
苏湄说:“没关系,我没有特别偏好的音乐类型,只是喜欢做什么都有个背景声儿。”
“看来你是个怕孤单的人。”
苏湄的心突然被针刺了一般疼,转头看风景。易安话不多,只是专注开车。乡村公路上坡下坡九曲十八弯,他开得行云流水。她静静听了一会儿吉他曲,觉得这沉默的氛围有点尴尬,便偷偷瞄易安,他的侧面出乎意料地俊朗,皮肤清清爽爽,甩杂志社那几个油头粉面的男同事几条街。
据说帅哥有一条侧面标准线,从鼻头到下巴拉一条直线,中间若是嘴唇不挨着这条线那就是美男。苏湄用视线画了一条直线,易安高挺的鼻梁居然完美符合这个对亚洲人而言很残酷的审美标准。
易安发觉苏湄在看他,微微一笑:“你是在观察我是不是坏人吗?怕我不知把你带到何处去?”
苏湄赶紧撇清“我的德语水平还是足够看懂公路的标志的,知道你方向正确。”
“你若心里不安,可以看下我夹在车顶夹板里面的证件,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身份证号码住址什么的都写得一清二楚。”
苏湄看他爽快便也说话大胆了起来:“我不怕,你这么年轻又开着崭新的奔驰,自然不缺女人缘,不可能自降身份欺负我这样一个路边捡来的小姑娘。”
他哈哈大笑:“不要以车取人,德国遍地好车,开奔驰的也可能是坏人。”
“你是坏人吗?”
“你觉得呢?你看我是什么样的人?”
苏湄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我觉得你像某种专业人士,工程师之类的。”
“基本猜对,我刚毕业的时候做过两年工程师。”
他没有要介绍自己目前职业的意思,苏湄也不好意思追问,避重就轻:“你经常开车出行吗?”
“我到德国读大学的时候就抽空去考了驾照,算起来驾龄已经十几年了。在德国开车比国内畅快,早年间开车出去玩的时候,我常常在高速上飙车到200多还嫌不过瘾,现在倒是沉稳多了。”
苏湄瞄了一眼,果然现在无隔离双向两车道的乡村公路,时速也在100上下。她撒娇:“哎,我刚从国内来,这路况70码已经是我极限,你能不能慢点儿?有点怕。”他依言减速到90。
“不能再慢了,再慢我们就会引起交通堵塞。”苏湄从后视镜一看,果然他们车后还跟着长队。